星期六, 23 11 月, 20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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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三匝对话王文锋(22):《圣经》是如何炼成经的?

萧三匝对话王文锋(22):《圣经》是如何炼成经的?

(王文锋)

萧三匝:通常我们只是很笼统地知道基督新教《圣经》有66卷,但其实天主教、东正教、基督新教的《圣经》篇幅和卷目彼此都不尽相同,比如天主教有73卷、东正教77卷、基督新教66卷,三者之间的差异是怎么产生的?

 
王文锋:这涉及到《圣经》的正典及经外文献问题。的确,基督教三大派系对于正典的定义是有所区别的。通常而言,对于《新约》卷目,三大派系的意见都一样,即都确定为27卷,但《旧约》的篇幅,天主教为46卷,东正教为50卷,基督新教为39卷(与犹太教24卷内容等同)。也就是说,天主教多了7卷次经,东正教多了11卷次经。还有需要说明的是,基督新教的圣公会《旧约》也编入了15卷次经。
 
为了说清楚这个问题,我们有必要就几个概念做一些梳理,比如正典、次经、旁经、伪经及外典。
 
萧三匝:那你先谈谈正典。我感兴趣的是,以什么标准来认定正典?
 
王文锋:涉及《圣经》的权威性,“正典”是很重要的概念,其希腊原文意思指“芦苇”,古人是将芦苇作为度量标准用的,其意为“标准尺”。后来有人用“正典”这个词来描述那些被编入《圣经》的书卷,只有被认定为“正典”的书卷才有资格作为真理的标准。
 
究竟如何来确立正典?什么样的书卷才有资格被编入《圣经》呢?先看《旧约》,即犹太教的《希伯来圣经》。必须要说明的是,要确定基督教如何或何时正式接受《希伯来圣经》为正典是一个极为复杂的问题,其复杂性不仅体现为基督教各派对《希伯来圣经》书目的不同取舍,同时也涉及到犹太教《圣经》(即《希伯来圣经》)自身正典化的复杂过程。
 
《希伯来圣经》(旧约)的正典化大体经历了“圣约-圣殿-圣经”三步。从摩西时代开始,以色列民是基于上帝与选民的圣约关系而确立律法书的信仰中心作用,这个时候尽管正典书目并未确立,但已有基于神人圣约关系而有的正典意识(如申命记1章5节)。之后借由圣殿的建立,圣约作为信仰中心的角色由圣殿所取代,但系列律法书的圣约内容并未削弱,只是体现在圣殿的信仰活动之中。比如,约西亚王在圣殿里发现了律法书(列王记下22:8-13),表明了圣殿崇拜与正典意识是相辅相成的关系。而从正典意识过渡到正典的正式确立则要到圣殿被毁尤其是犹太人被掳期间。因为自犹太人被掳散居各地后,他们需要确立一种标准以维系信仰和凝聚群体。那一时期,他们进行了两方面努力:外在方面,他们以会堂作为信仰据点常常聚会;内在方面,则是强化正典意识。因此,大致在两约期间,《旧约》正典基本形成。
 
基督教对《旧约》的正典地位没有过多疑问,耶稣基督和使徒们都明确表态认同《旧约》的权威。但是,在如何确定《旧约》正典的具体书目方面,则始终没有明确定性。可以明确地说,自耶稣在世时到宗教改革时期,基督教就从未具体认定过《旧约》的正典书目。
 
其中,基督新教正式认定《旧约》39卷大体是到16世纪宗教改革时期才由马丁路德等人完成(有意剔除了天主教认同的7卷次经),认定的依据据说是犹太拉比们于公元90年在犹太地西南的雅布内城召开的会议结论,史称巴勒斯坦正典。
 
天主教大体是在1546年天特会议期间才正式确立《旧约》46卷书目(明确加入了马丁路德剔除的7卷次经),他们的依据是哲罗姆于公元405年基于希伯来文翻译的武加大译本,这个译本的篇幅与七十士译本接近,包括正典、次经在内共73卷,其中《旧约》46卷。
 
因为东正教异常注重传统,所以自始至终认定始于公元前2世纪的七十士译本为正典,其中包括不被天主教认可的4卷次经,因此其《旧约》共计50卷。总之,尽管基督教内部对《旧约》书目、篇幅的认定存在异议,但对于应该继承《希伯来圣经》的态度则完全一致。
 

萧三匝对话王文锋(22):《圣经》是如何炼成经的?

(萧三匝)
萧三匝:《新约》的正典化过程应该容易得多吧?
 
王文锋:恰恰相反。尽管《旧约》正典形成的确定日期模糊不清,但比起《新约》而言还算顺利,因为毕竟《旧约》的权威性在犹太教和耶稣那里就已比较明确,只是具体书目不同而已。但《新约》正典的形成过程却是跌宕起伏,一波三折。尽管《新约》27卷书目大体成书于公元50-100年间,大约为8位作者(马太、马可、路加、约翰、保罗、雅各、彼得、犹大)。但是,在其成书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大约300年),早期教会并没有正典意识,甚至直到公元200年之前,都还没有确立正典的主动意识和标准。
 
事实上,直等到公元4世纪末举行的两次主教会议(即公元393年与397年分别于北非的希坡和迦太基召开的两次主教会议)上新约27卷才正式被确立为正典。也就是说,自公元200年正式探讨《新约》正典开始,直至迦太基会议最终确立为止,教会就如何确认《新约》的书目经历了长期讨论、商榷,不同的教父有不同的候选书目和选择视角。总之,自使徒时代之后的数个世纪里,早期教会可以明确使用的《圣经》仍然是《旧约》,对哪些经卷可以被确认为《新约》不仅没有明确的意识,甚至也没有统一的标准,期间曾被讨论过是否可以列入《新约》的书卷多达上百种。
 
基督教最早意识到需要一本类似于《旧约》的《新约》正典缘于面对异端马西昂主义的挑战。换句话说,是因为异端的崛起才促使大公教会产生了选编《新约》正典的想法。大约在2世纪中期,被誉为“基督教第一位改革家”的马西昂基于其“剔除旧约元素”的信仰主张,试图要修订一本没有《旧约》元素的《圣经》书目。在他看来,《旧约》的上帝不同于《新约》的上帝,因此《旧约》不利于基督教的教导。他在选编《新约》书目时不仅剔除了全部《旧约》,还把他选定的四福音书和保罗十卷书信中的犹太元素也做了处理。由于马西昂的主张的出现,大公教会领袖们开始著书立说予以反击,如德尔图良、爱仁纽分别以《驳马西昂》、《驳异端》等书来驳斥马西昂的观点。其中罗马教会还于公元170年左右推出了被誉“穆拉托利正典的经目。该书目并未被明确为大公教会的《新约》正典,当时只是作为反击马西昂异端而编辑的,但其意义不仅在于它是大公教会历史上最早尝试确立新约的举措,还体现为该经卷是除了《希伯来书》、《雅各书》、《彼得前后书》外,包含了日后新约正典的其他23卷,而且它已明确表态要接纳《旧约》。穆拉托利正典可分为四大类:其一是普遍被接受的书卷,包括《四福音书》、《使徒行传》、《保罗十三封书信》、《犹大书》、《约翰二三封书信》、《所罗门智训》及《启示录》;其二是具有争议的书卷,如《彼得启示录》;其三是作为私人阅读的《黑马牧人书》;其四为数卷异端经书。
 
值得一提的是,众多资深教父也曾例举和讨论过正典的《新约》书目。比如,爱任纽就不仅明确例举过马太、马可、路加、约翰写过的《福音书》,还例举过《约翰启示录》和《约翰一书》,以及日后并未成为正典的《黑马牧人书》和《所罗门智慧书》。
 
奥利金曾就论述过有关“教会正典”,在《马太福音注释》里,他认为《马太福音》、《马可福音》、《路加福音》、《约翰福音》是“毋庸置疑的”;而在《约翰福音注释》里,他则提到《彼得前书》无可争议,但认为《彼得后书》、《约翰一书》、《约翰二书》及《约翰三书》是否为彼得及约翰所写还存在争议;在《希伯来书讲章》中,他讨论了该书作者的可能人选,认为保罗、克莱门、路加都有可能性。
 
优西比乌也曾就正典与非正典做过论述,他对《新约》书目的编排次序有如下论述:“四部福音书位居首例,紧随其后的依次是:《使徒行传》、《保罗书信》、《约翰一书》和《彼得前书》。约翰《启示录》也可列在其后……上述作品均是被广为接受的。那些广为人知却又尚存争议的作品主要有:《雅各书》、《犹大书》、《彼得后书》,以及所谓的《约翰二书》和《约翰三书》。”此外,优西比乌还例举了众多未被列为正典的著作,其中有争议并最终未被列入圣经的有《保罗行传》、《黑马牧人书》、《彼得启示录》、《巴拿巴书》、《十二使徒遗训》、《希伯来福音》,此外被归类为伪作的有《彼得福音》、《多马福音》、《马提亚福音》、《安得烈行传》、《约翰行传》等。之所以这些经文最终无法列如正典,优西比乌的标准是:它们可能与使徒们的教导和做法不吻合。他曾说:“这些作品的措辞与使徒们的措辞有着迥乎不同的风格,作品当中的观点和辩论时的讽刺用法与真正的正统作品也有着天渊之别。显然,这些作品乃是出于异端的伪造。相应地,这些作品不应该被视为尚存争议的作品,而应该被看成不虔不诚的荒谬之作。”由此我们可以看到优西比乌极其重视使徒统绪,他有三个标准:其一,作品措辞是否与使徒们吻合;其二,观点是否与使徒们吻合;其三,辩论方法是否与使徒们吻合。
 
就以上诸多教父所例举的书目来看,已凸显众多被广泛认可的《新约》书目。不过,有不少书卷仍然存在争议,其中被广泛认可的分别有《四福音书》、《使徒行传》、《保罗书信》(十三卷)及《约翰一书》,而存在争议的则有日后成为正典的《希伯来书》、《雅各书》、《彼得前后书》、《犹大书》、《约翰二三书》与《启示录》,以及日后被列入正典的《十二使徒遗训》、《黑马牧人书》与《巴拿巴书》。
 
大概到公元4世纪中期后,《新约》正典书目才逐渐得以统一,其中尤其值得一提的是亚历山大主教阿塔那修于公元367年给埃及教会所写的一封教牧书信在这封书信里,阿氏完整例举了日后成为《新约》正典的27卷书目,这是基督教历史上第一次有人完整认定《新约》27卷正典书目阿塔那修在信中曾如此宣布:“这些经书都是救恩的泉源,所以,饥渴的人可以从它们里面蕴涵的永活的话语得着饱足。这些经书只传扬属神的教导。无人能对这些经书增加什么,或从中删除什么。”
 
不过,直到公元393年和397年于希坡和迦太基召开的主教会议才正式确立了27卷新约正典书目,主教们在会议上正式宣布:“除正典作品外,任何书卷都不该以神圣经书之名在教会中诵读。”
 
所以,《新约》正典形成的基本轨迹是:耶稣口传教训——使徒书信解释——教父长期选编——最终确立正典。  

 
萧三匝:那《新约》正典的认定标准是什么呢?
王文锋:如何确定一本书卷为《新约》正典至关紧要,不过,这一话题也是历来《圣经》学者最为纠结的话题。这个话题展开来讲就是:“究竟哪种经文形式应该确立为正典?”“正典是开放的抑或是封闭的?”“是否存在正典中的正典?”“《圣经》究竟是权威经卷的汇编还是权威汇编的经卷?”
 
就此话题,诸多《圣经》学者纷纷给出了标准和准则,大体形成符合《新约》正典的三要素:正统性、使徒性、教会性。正统性表明该书卷本身的内容具有自旧约开始直至新约时期一贯的“信仰规则”和“真理规则”,即不和已被确立为正典的经书和教义相矛盾。使徒性是指该书卷至少应该与使徒有直接或间接的关联,即应该由与耶稣有亲密往来的使徒或与使徒有直接关系的人写出,其意表明书卷信息应该与耶稣和使徒在世时的信息有一脉相承的关系,以此维护信仰的统绪,如保罗所言要“被建造在使徒和先知的根基上。”(以弗所书2:20)。教会性指该书卷在长期流传的过程中被大多数教会广泛引用和阅读,并最终逐渐被接受,这表明该书卷能给教会所带来持续的信仰果效,如保罗所言的“圣经都是神所默示的,于教训、督责、使人归正、教导人学义都是有益的,叫属神的人得以完全,预备行各样的善事(提摩太后书3:16-17)
 
萧三匝:刚才你提到天主教和东正教的《圣经》多了几卷次经,为什么?
 
王文锋:谈及次经,其实还有几个概念,如旁经、伪经及外典。次经主要是就《旧约》而言,它是两约期间(公元前3世记至公元后1世纪)出现的位列《旧约》正典之外的一批犹太典籍(哲罗姆也称其为旁经),次经共有14卷。由于这些典籍反应了流离在外的犹太人在苦难中的信仰盼望,因此在以色列地以外的犹太圈子广受重视。但鉴于其从未在犹太教圈子里受到重视,因此并没有被犹太教视为正典。不过,鉴于次经在信仰认知和道德教化方面具有一定参考意义,因此基督教的大部分派系仍然沿用次经。其中,天主教认为次经是第二正典,为信仰教义依据,他们采用了7卷次经(多比雅书、犹底特书、马加比一书、马加比二书、所罗门智慧书、传道经、巴录书);东正教认为次经是正典,但只是信仰参考,他们采用了11卷次经(艾斯德拉记一、托维特传、虞狄特传、玛喀维传一、玛喀维传二、玛喀维传三、索格蒙的智慧书、索拉赫的智慧书、瓦如赫书、耶热弥亚之书信、玛喀维传四);基督教圣公会也认为次经是正典,但只供信仰参考,他们采用了15卷次经(以斯拉三书、以斯拉四书、多比传、犹滴传、以斯帖补编、智慧书、便西拉智训、巴录书、三童歌、苏撒拿传、比勒与大龙、玛拿西祷言、玛喀比传上卷、玛喀比传下卷)。此外,包括亚美利亚正教、叙利亚正教、科普替正教、埃提阿伯正教也采用了部分次经。
 
旁经通常指两约之间涌现的以启示文学为基调,旨在期盼弥赛亚来临的犹太著作,包括《圣经》曾引用的《以诺一书》、《摩西升天记》以及《以赛亚升天记》、《禧年记》、《所罗门篇》、《十二先祖之约》、《西比林神谕》等书卷。由于旁经带有强烈的政治色彩,即宣言上帝要兴起一位大卫后裔为王,不仅带领以色列人成功复国,还会引领子民形成横扫欧亚非大陆的伟大帝国,因此这些旁经历来不被基督教所接纳(天主教、东正教、基督新教都不接纳),甚至许多基督教学者视其为伪经。
 
如果次经、旁经是就《旧约》而言,那么伪经则是就《新约》而言。通常伪经被认为是指《新约》正典以外的作品,它们的共同特点是伪托、冒充《新约》作者之名写作而成,其理念参差不齐,有主张禁欲的也有主张纵欲的,大体都带有诺斯底主义的倾向。伪经共计八十卷左右,主要分为福音书伪经、行传伪经、书信伪经、启示录伪经四大类。其具体目录如下:福音书伪经为:《真理福音》、《多马福音》、《腓力福音》、《埃及人福音》、《圣母玛丽娅福音》、《抹大拉的玛丽娅福音》、《伪马太福音》、《彼得福音》、《希伯来福音》、《尼哥迪慕福音》、《巴拿巴福音》、《雅各第一福音》、《犹大福音》。行传伪经为:《彼得行传》、《安德烈行传》、《约翰行传》、《多马行传》、《保罗行传》。书信伪经为:《耶稣言》、《救世主对话录》、《伪雅各书》、《伪约翰书》、《基督致亚布加尔书》、《保罗致辛尼加书》。启示录伪经为:《彼得启示录》和《保罗启示录》。
 
最后还有《圣经》外典,通常认为外典是指与《新约》同时期或稍晚完成的作品,这类作品虽然并没有被列入正典,但具有普遍的信仰参考意义,同时被誉为初期教会可靠的信仰资料和文献,因此被后期教会广泛关注。外典主要有《我主在加利利的遗言》(《十一使徒书信》)、《十二使徒遗训》、《巴拿巴书信》、《革利免壹书》、《赫马牧人书》、《依格纳修书》、《坡旅甲致腓立比人书》等。
 


萧三匝:你的总结很清晰,但这些知识或许对研究基督教的学者来讲很有参考价值,但对普通信徒而言,了解这些有什么意义呢?
 
王文锋:是的,这个话题的确有点枯燥,可能对大部分人来说没有什么作用,但就长期意义而言,它是有一定价值的。对于《圣经》,我们通常只是纵向理解它,即从神人角度去认信它,这当然是最重要的,因为《圣经》就是上帝向我们启示的真理。同时,我们也应该从横向去了解它,不仅了解它是如何启示出来的,也要了解它在历史中是如何传递下来的。这能让我们更深体会先贤们为此付出的艰辛和心血。
 
因为毕竟《圣经》的原稿已不复存在,而且我们使用的也不是原文《圣经》,因此我们在研读《圣经》时,本身就是在读历史中的《圣经》,就是说我们手中的《圣经》只是一种抄本和译本。当然,这一切都有上帝的完美保守。今天的话题就是讨论上帝如何带领先贤们确立《圣经》的权威,这其实也是“读经”的一部分。
 
最后我想引用《约翰福音》5:39来结束今天的话题:“你们查考《圣经》,因你们以为内中有永生,给我作见证的就是这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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