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1。任何人文社科学说，都不是绝对真理。任何人文社科学说，为了证明其正确，难免不夸张其绝对性。但任何人都是有限的，其对真理的认识注定也只能是有限的、相对的。
452。天道是真理的别名。任何人都可以试图去体悟、触摸天道，但任何人体悟、触摸到的天道，都只能是天道的一部分。即便是圣贤，也是如此，因为他们终归也是人。
453。可以通过人道窥视天道，但天道不等同于人道，而高于人道。故老子谓“道可道，非常道”。“道”即天道，“常道”即人道。中国传统思想的主流过于强调人能通天，儒家如此，经儒家改造后的佛教如此，此非中国之福。后世常以老庄并举，其实老庄之间存在很大的不同，老子对形而上的道的强调远多于庄子。在我看来，这意味着老子的智慧高于庄子。强调天道高于人道，才能使人敬畏天道，否则这种敬畏心如何能够产生？
454。因为天道高于人道，故民意并不代表绝对的真理。民主政治高扬民意的合法性，这是一种历史进步论观点，也是一种诸神消隐之后不得不然的现实。但是，过度的民主其实就是民粹。如卢梭神化“公意”的民主政治对人类其实意味着灾难，神化“公意”的结果只能是如卢梭一样虚置、虚悬“公意”，而利用这种虚悬的“公意”、代替这种虚悬的“公意”的只能是极权。优良的政体体现的是多重合法性，因此必然是复合政体。英美政体即是尽量考虑了单纯的民意的危险的复合政体。虽然如此，英国脱欧、特朗普当选美国总统都说明了英美政体并非已然尽善尽美。这样说完全没有为任何极权政体辩护的意思，只是强调历史并未终结。
455。一个人要称得上是思想家，必须具有原创性思想。一个搞人文社科理论的人，没有新意，不必写文章。在我看来，绝大多数大言炎炎的学者离思想家的距离如同类人猿与人类的距离。他们热衷于讲那些正确的废话，他们乐于当宣传人员，这样的人写的文章在思想上没有任何价值。当然，我不否认它在现实生活中的价值，尤其是在一个缺乏常识的社会。
456。但原创性也是一把双刃剑，一个被严密的逻辑包装出来的原创理论虽足以吸引人，但真正实践起来往往会导致灾难性的后果。这是因为，理论是纯粹理性的产物，而人类并不是完全理性的动物。如果我们以人（人类）的存在为最高目的，就不能在现实存在面前用理论来为削足适履。当理论不符合现实时，错的只能是理论，而不是芸芸众生。当然，这里的现实应该是一个动态发展的概念，同时我当然不会否认理论对现实的引领作用。
457。为避免原创性理论与现实相距太远，就要求任何理论的创造必须基于前人的研究成果之上。尊重前人智慧的必要性在于，前人的努力其实也在部分接近真理。人类对真理的认识只能是渐进的，任何所谓尽弃前说的革命性理论都是狂妄自大的。人文社科学说的原创性只能产生于扬弃。所谓扬弃，首先是发扬，其次才是弃置。
458。一个负责任的思想家在行文措辞时应该力避绝对化表述，因为只要你承认自己是有限的，就必须承认自己也可能是错的。一个人在不同阶段的思想都是不同的，怎么能保证自己任何时候说的都是对的呢？这是不符合逻辑的。因其如此，思想家要敢于承认自己此前的疏失甚至错误。在这一点上，梁启超、梁漱溟、徐复观等人知错能改的态度是值得赞赏的。
459。思想家应该有充分的自觉：理论文章是公论。因此，在写作理论文章时，在态度上必须“持敬”。才子型人物言辞颇多夸张，感情也易泛滥，这类人最不适合写理论文章。读者应该提高对写作者所属类型的辨别能力。比如，李敖不过是一个才子，从才子的角度理解他，我们就能容忍他的言论的矛盾性，但他总是有意无意的把自己打扮成一个思想家，这就不可容忍了。
460。虽然思想家在运思、行文时应该力避感情入侵理性，要求自己零度写作，但这并不是说思想家在立论时要排除研究对象——人的感性因素。毋宁说，他必须充分考虑到人是感性与理性的综合体，而且对普通人来说，这二者是很难区分开来的。事实上，也只有充分考虑到这一点，思想家的理论创发才能尽量切实而不高蹈。我愿意再重复一遍我所有的思考的基本预设：人是介于神与兽之间的一种动物，人性中既包含神性，也包含兽性。在我看来，这是一个客观的事实描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