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1。中国人总强调“做人”,即完善人格。但舍人权而谈人格,人格何以自立?西方近代倡人权,何尝不是为了完成人格?内倾的人格终究不过是奴隶人格,而非公民人格。补足内倾人格的关键是落实人权。
412。张载云:“为天下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可谓句句是错,至少犹未见道也。其病在高高在上,俯视众生。孟子说,人人皆有善端,皆有善心,何必“为天下立心”?既然人人皆可为尧舜,故重在自觉、自悟、自立、自为,又何必为民代劳而“立命”?如果圣人的学说是普世价值(孔孟定然如此想),怎么会成为绝学?再者,人民若无自由,历史永不能走出王朝兴亡律,何来万世太平?儒者若真信人人皆可为尧舜,当知自由才是太平之道也。
413。先秦儒家,修己、治人的标准本不相同。要言之,严于律己、宽以待人。至朱熹构造理学大厦,一变而成对人的超高要求,故认为人民宁可饿死也不可失信,此论实违“生生之谓至德”之教。真儒以身垂范,伪儒凌空高蹈。我看一个人是否是真儒家,主要看他的行事,而少看他的理论。
414。儒家之三纲五常,本是相互之间的权利、义务关系,近人强调其绝对的权利一面,有违原意,是谓不诚。子曰:“事君以礼”,礼尽而不听规劝,则去,故君臣以义合,孟子更是抑君而伸民。只是儒法结合以后,儒家就逐渐跪了下去,至韩愈甚至有“天王明圣,臣罪当诛”之奴才思想。先秦儒家虽然高标理想,但如果君臣失义,儒家的出路也不过是出走而已。如此,“天下为公”的理想又如何能够实现?
415。孔孟皆非专制政治帮凶,孔孟若生近世,必主张民主政治也。有新儒家反民主,实乃儒家之不孝子孙。
416。孟子盛赞孔子为“圣之时者”,其实凡为圣人,必然与时俱进,因为圣人心里装着人民,故孔子有“四勿”之论。宁为转进儒,不为教条儒。厚古本无必要,薄今也属推卸责任。
417。孟子贵民,已有民享、民有思想,也有民治之原则,只是未产生民主之制度。孟子对此有充分的自觉,故他说“徒善不足以为政,徒法不能以自行”。故孟子的民本思想存在向民主思想发展的可能。可惜后世儒家,高举道德理想主义,于制度建设上无所用心,悲夫!
418。中国近代之所以迅速接受西方民主思想,固然与外力迫压有关,但也与中国传统民本思想中潜在的民主诉求有关。对后者的发掘、阐发,为启蒙思想家的言说找到了历史文化的合法性。
419。返本才能开新,反本只能导致混乱,沙丘上不可能筑起牢固的城堡。
420。希腊哲学始于人对自然的好奇心,几大宗教始于人对不可知的宇宙的敬畏感,中国文化始于人对社会的责任感。中国人的忧患意识与实用理性乃中国文化的一体两面。中国人的忧患意识产生于农业社会的人们因天灾导致的不安全感。中国文明若不诞生于水患易泛滥的黄河流域,其面相必与如今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