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周完全躺平,每天醒来,早中饭一起吃。
双手腕腱鞘炎需要限制活动减轻疼痛,可除了睡觉时不怎么用手,起床后的每个动作都离不开手。
我和熊猫先生的人生,都是举重的人生。双手力量丧失的过程,就是丧失自理的过程。
那时我们一起祈祷时总会有一句:请存留我们仅有的身体力量,如若不然,请带我们回天上的家。
地上的家不过是一个客栈。
上周做哀伤辅导作业,有道题问,你最恐惧的是什么?我最深的恐惧是丧失生活自理能力,活成卡夫卡笔下的那只甲壳虫。
熊猫先生曾告诉我,当他恐惧时,他就把自己想象成一个拳击手。
我从来不是力量型选手,只有一滴水的承载力。
一个人被疾病围困折磨,又四顾无人,难免会生出一些自怜的情绪。若这情绪又遭遇心里不能触碰的痛点,就会刮起十级台风。
走出哀伤的旅程,有时风高浪急,有时风平浪静,有时通透豁达,有时迷糊狭隘,有时享受孤独,有时承受凄凉。
上周为了走出内在情绪风暴,应邀外出三天,参加区残联书画社的户外写生活动。
以前要照顾陪伴,下不了床的丈夫,常年游离于群体之外,现在心里封闭的那扇门要打开,就得走出去,不见自己,只见众人。
书画社大多都是残障人士,背我上大巴的小蓝耳朵听不见,车一停就会跑到我跟前打手势,有时我还会逞强,非要试一试自己上车,结果搞的,下面的人帮我把腿抬上台阶,上面的人,还要拉我一把。上个车,如同攀登珠穆朗玛峰。
不试不知道,自己的身体糟糕到什么程度,衰残的速度比高铁还快。
我的电动轮椅无法折叠,陪我远行。阿蓉特意把自己能折叠的小电动轮椅带了去,方便我使用,山水庄园风景里转转。
书画社人才济济。和我同住的室友,独自飞过20多个国家,瘸着一条腿做过国际义工,画得一手好画,这两年健身房里训练出挺直的背和结实的肌肉,越活越年轻态。
另有一老帅哥,年近70,轮椅上坐姿挺拔,细瘦的双臂每天还能举起20斤的哑铃。他见我弓腰驼背的坐姿就告诫我,一定要做力量训练,练出体能,才能长途旅行。下个月他就要再出发,自驾去西藏新疆漫游。
书画社的老师是工笔画家,也是歌唱家,联欢会上带着学生引吭高歌,让全场都嗨起来。老师力邀我出来,劝我不要总一个人在家呆着,多出来活动大家同乐,是避免加速衰老和痴呆的积极活法。
这一趟远行,收获满满。
同住的室友,自幼缺少母爱,羡慕我在爱的环境中长大,走到哪里,妈妈的视频连线一直在,姐姐的关心一直在。 有时我还不耐烦他们过度牵挂,其实是生在福中不知福了。
晚餐大家把酒狂欢,我提早离席回房间休息,静静在床上趴一会儿,松松腰背。
三天高温酷暑蒸腾,一早到湖边写生,天就起了凉风。午后在酒店房间里对着窗外风景,尝试着以画家之眼观察,这是我所缺乏的,下笔时总画不出远近深浅光影比例的变化。
回家后,情绪的台风已过,总有一曲熟悉的旋律在心里回荡,那是多年前自己曾弹奏过的一首歌《有f的确据》。
以前,每当夫妻俩被疾病和叹息声包围,两个人就会一起哼唱这首歌,周围的人看我们是可怜苦命,传统观念在我们的身上贴满了否定的标签,唯有上天的爱,让我们确信,我们是有福的,是不被世俗定义的,有价值的人。
人肉眼所见,只看外面,上天不看表面,只看人的里面。
然而,活在这人世间,我常常做不到,不在乎人怎么看你,只在乎老天怎么看你。
我素来最怕给别人添麻烦,外在的性格温和,并没觉得自己有多好强。这一路我一客气,阿蓉就着急:“你不要有负担嘛!大家都很乐意帮你的”!
被感动的同时,我也在自问,为什么我的心里总是负担沉重?总怕亏欠了人。
好强的背后,其实往往隐藏着一颗脆弱的心。这颗心有着很多的伤痕。
夜深人静,自爱至尊的自己与自卑自怜的自己深度对话:
有时候,总为他人着想,把他人的需求放在首位,是对自己的伤害。太在意关系中的肯定和认可,是因为缺乏对自己的肯定和认可。
这许多年,我欠自己许多的关爱,肯定和拥抱。
红外线灯下,仔细触摸这双指节变形的手,这曾是我引以为傲,力大无比的一双手。
这双手杵着拐杖,支撑我走过40年岁月。
这双手,总喜欢亲力亲为,帮丈夫擦过澡拍过背揉过腿,直到力不能逮,才退役。
双手动手术的时候,是白发母亲不远千里飞过来亲自照顾。
现在,为了保住这双手,我开始雇钟点工做卫生。
爱自己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因为你要轻轻抚慰你心上的每一处伤疤,说感谢,感谢上天借着这些伤痛,让你成长,让你释怀,让你懂得,内心的力量是伤痛中练出来的。
亲爱的,为自己唱一首《铿锵玫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