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北京朝阳站出发的高铁只需要2小时23分,就可以抵达赤峰站。自2020年3月返京,时隔两年半,我再一次回到故乡巴根吐村。
我第一次隔了如此之久才回到这座村庄,以前北京到赤峰那时还要有坐一夜的火车,从赤峰辗转坐两次大巴才能回村,然而那时却没有感觉路途是如此的遥远。
在赤峰汽车站附近的街头,乡土的气息浓烈,那些招揽人拼车的,招揽人就餐的,他们的热情和执着程度,都可以让你感受到这真的就是赤峰了。
几年前在赤峰火车站附近一次打车被宰的经历,让我对这里多了一丝防范,这里的生存哲学让我知道了什么是诡诈,未必真的有多坏,但却让人心多了一丝疑虑和隐忧。
顺风车的司机说自己已经出发了,可地图里却显示他的车长久停留在原地,拼车的司机说自己20多分钟就会到,可过了很久以后,再打电话还是说20多分钟就到。
这里没有成熟发达的公共交通,也没有理性严谨的商业伦理,下了高铁之后,立即就有了很多的不确定性,这里不是北京,是另一个世界。
我徘徊了一阵,考虑到安全因素,决定包一辆正规出租车回家,我站在街头张望,到最后终于找到了一个面相和善的女司机,她的脸庞看起来更像南方女子,在车费上的议定上也很爽快,面对来回六百公里的路程也毫不犹豫,真是人间的孤勇者。
下午四点半出发,其中有一百多公里是高速,剩下的就是县道了,还有一小段盘山公路,天渐渐黑了,山色如黛,道路蜿蜒,晚上八点,我们终于回到了巴根吐村。
遥远的巴根吐村,是整个赤峰市的最北边,再往北几十公里,就是锡林郭勒盟的西乌珠穆沁旗了。
天已经黑了,我们在进村的路上遇到归场的牛群,牧人们在黑暗中戴着头灯赶着牛群前行。
我们回来了,北方的寒潮也来了,凛冽强劲的风刮过巴根吐村的原野,十月的草原已经是一片荒凉的大地,牧人孤伶伶地看守着羊群。
我举步行走在这荒凉的大地上,看着这肃穆的秋景,被收割后的草场边蜿蜒的道路,丰收后的田地邻着空旷的街道,行人稀少,车辆略多一点,唯有树林有绿黄。
草原上零零散散有一些坟丘,有些周围堆砌了石头,极个别还用了水泥和砖,但大部分只是土丘,渐渐在岁月中无人修缮,被牲畜群踏平,和草原融为一体,小时候牧放羊群的地方,那里的很多坟丘都已经无法识别出了。
和村里的老书记交流才知道,巴根吐建村历史超过一百年,最早只有四户蒙古族人家世代居住在此,现有户籍人口1400多人,而建村以来累计去世的人保守估计也超过上千人。
我约略地知道巴根吐村人的苦难,和我家同一条街的邻居们,几乎每一家都有人离世,而其中不少人是正值壮年。
那些我曾经熟悉的面孔消失了,他们被埋在巴根吐村的原野上,属于他们的土丘渐渐消失在巴根吐村的原野上。
这里的乐趣太少了,人们的心灵也缺乏交流和沟通,孤独的人,在寒冷空旷的天地间,难免喜欢喝酒,过去很多人去世,都与过量饮酒有关。如今人们的物质生活日渐丰裕,虽然多了手机网络,交通便利了一些,然而精神生活却依旧贫乏空虚,但在饮酒上已经节制了很多。
有个故事是有户人家要杀一头猪,五六位老人抓了半天没抓住,最后还是找年青人帮忙,才把猪捆上。
邻村的堂哥也说,他们的小队300多口人,留在村子里的壮年屈指可数,如果冬天他们还在村里,杀猪时就得经常帮老人们的忙了。
这听起来是笑话,人们渐渐老去,猪却年轻健壮,结局是老人们对付不了猪。
巴根吐村老了,村子里听不到孩子的声音,童年时成群结队的孩子在街上欢笑吵闹,如今这场景没有了。
我曾长久地为这个村庄祈祷,看到这里的人们在精神上嗷嗷待哺,却没有人能够牧养他们。要收的庄稼多,做工的人少,这里却更是荒凉。
天主教会在巴根吐村有50多户,130多人,这次回村我认识了一位弟兄,他说人们忙碌,很少有时间读经、参加礼拜,也认识了邻村的一位天主教弟兄,虽然他们能够得到的牧养有限,却能感受到他们与众不同的精神气质,更多了谦卑、柔和和审慎。
在北京的时候,我常常想念巴根吐村,然而到了近处时,却发现这这里是一个古老的世界,这里的时间很慢,牛群羊群在壮大,人却在变少,他们走在巴根吐村的路上,他们消失在巴根吐村的路上。
有一条路,可以抵达巴根吐村,有一条路,可以离开巴根吐村。通过这条路我出离巴根吐村,越走越远,巴根吐村,常常在我心间,却又宛若在天边。
作者介绍:李晓明律师,出生于1989年,蒙古族,在北京寄居的天路客,蒙召传讲那召我出黑暗入奇妙光明者的美德。喜欢读书,喜欢写作,喜欢思考,喜欢分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