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处盛开
“你能不能少喝点水,这样会咳的好些。”
“但是我又会渴的难受,而且水喝少了痛风又会发作。”
“那再加半片利尿剂呢?总这样没完没了的咳也不行啊!”
“加上去咳能止住但肾衰竭又来了。”
情人节俩人的对话。没有玫瑰和巧克力,有的只是一声长叹,他说,你迟早该送我去临终关怀医院,我说,等等再说吧,或许有极重度残疾人的安养院呢。我们一起在电脑上看了部电影,欢喜的结局,可以让我们带着美好的心情睡去。
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睡在他的咳嗽里,醒在他的咳嗽里,活在他的咳嗽里。时而揪心,时而裂肺。时而需要逃离、隔绝、忘掉。
比如去上绘画课。笔下只有丰富的色彩。抬头只见临摩的风景。周围是安静画画的同学。身旁站着指导的老师。耳边响着柔美的音乐。
此刻生活很美好。美好得让人忘了生活的残酷。我在白色的画布上画风景,下一刻我又怀揣着一幅油画,走进苍茫的暮色。
黑暗中行走的人,心里有光才能抵达黎明。
这是陪伴他生死抗战的第12个年头。曾经在日记里写着,每个夜晚都是别离,每个早晨都是新生。而今每天睁开眼都要上帝暗中使劲拉我,我才有力气爬起来面对这一天的艰难。
他的咳嗽总也止不住,肩膀的力气已象被病魔扎了个小孔不断漏气,有时会忽然瘫软没力气移动半寸,我只好叫他老爹过来帮把手,老人抱着他上半身,我才撬得动他移上坐椅。三个人都气喘吁吁,面面相觑。他又是一阵猛咳,咳的我的一颗心总要跑到外面的空地上撕吼几声才能平静下来,才能继续仰天祈祷:
耶和华啊,求你听我的祷告,
留心听我的呼求!
我流泪,求你不要静默无声!
因为我在你面前是客旅,
是寄居的,像我列祖一般。
求你宽容我,
使我在去而不返之先可以力量复原。
(诗篇 39:12-13 和合本)
上完绘画课打的回家的路上,我一再打量这条我曾骑着摩托车驶过的长路,感慨我身体的力量怎么就眨眼功夫没了呢,几年前我还是摩托骑士,一路飞奔在大街小巷,上下班穿越北环大道,开会学习逛街我都离不开它,它是我装了马达的双腿。而现在我甚少再能驾驶,我一身的骨头已经不起这速度与激情,好像随时可能抖散架一样。
半夜听到他捂着被子咳还能柔声抚慰,白天听着却甚刺耳,只好溜到太阳底下打个盹,还真能睡着了,梦里全是金光闪闪。上帝好象在心里装了台太阳能发电机,充满电就有了回家面对病人咳嗽老人叹息的承载力。
两个人最幸福的时光,就是在晨光中牵手祷告之时,痛苦很真实,双手轻握才会觉得这幸福多么弥足珍贵,一松手就会没了似的。他时常会想,上帝早点接他去往天堂会更好,我摸摸他的脸,算是安慰。心里却想起一句经文:“我这皮肉灭绝之后,我必在肉体之外得见神。——约伯记19:26”
病中岁月日渐艰辛,当我深感无力不想提笔之时,就会想起《低处盛开》的作者熹微,这个被疾病折磨十年的年轻女子用文字记录她真实的生活,鼓励了许多和她同样在疾病中饱受煎熬的心灵,我是其中的一个。我读着她的文字直到年初她突然地离世,至死她都未曾停止用变形的双手写作,平常的文字里既有病魔酷刑般的折磨,也有着力透纸背的力量。
但愿我能够坚持写下去,哪怕只是温暖了自己。
(画这幅画的时候,心里满了甜美的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