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欢被光叫醒的早晨。
喜欢阳光洒满窗台和床榻。
喜欢看他坐在一米阳光中的欢颜。
立冬了,这座城市还是夏未初秋的天气。光的暖和风的凉融合在一起,菊花香和面包香混杂在一处,眯着眼深呼吸一口,就是满足。
阳光甚好的时候,就想把他从病床上弄出来,晒一晒,像晒一床棉被。让他夜里睡去时身上还裹着太阳的味道。偶尔他会欣然地答应,好啊,我们去晒太阳吧。于是那天就成了节日。
更多时候,他习惯于在床上的一米阳光中坐着,看上去像尊雕塑。光影交错中的脸,会让我想起许多年前见过的那一张张闭目晒太阳的脸,时光中重叠在一处,又明暗中依次排开,灿烂如花的笑容,和阳台相邻的问候:
晒太阳啊。
嗯,今天太阳真好。
是啊,很舒服。
那个时候我在阳光下低头练习走路,他们在楼上给我加油。没有电梯的房子锁住了他们的轮椅,只有我能在妈妈的陪伴中走出那栋楼,太阳底下练习走路。
都是全国各地来的病人,再也不能走的,会羡慕慢慢学走的,那慢慢学走的,会羡慕那满地乱跑的孩童。有老人看着孩子就哭,怎么老了我还不能走了?
只有阳光下的脸,是温暖的,开心的,带着盼望,与平静。
多年后我还是不能忘记,那一米阳光中的几多欢颜。当年在阳台上被父母架着练站的小帅帅,现在也该是大小伙子了吧,七岁的那场车祸,不知道他是不是能彻底走出来,拥有美好的未来?还有那个在妻子临产时加了班往回赶的警察,车祸和孩子同时降临,阳光下只有他那张脸是从来不笑的,我看到他妻子的笑脸,哭着的离开。不知道这一家人后来怎么样了?是不是还在一起?只记得当年的自己,曾站在一棵树下,默默凝视过那阳光下的每一张脸,似乎想记住什么,又似乎有着片刻的祈祷,却忘了都祈祷了什么。那阳光是我苍白青春里的唯一的暖色。或许是从那时起,我才喜欢上了所有的,黄色的花吧。
那年那位大夫说,我不仅能走,还会再度跑起来,带着热切的盼望我在六月的骄阳下走啊走啊,走到白净的皮肤晒得黝黑,双脚磨出了泡,我才读懂《命若琴弦》里那张纸条上的字。离开时的心绪只写满了一句祈望:让我从此远离,这苍凉如雪的医院和生活吧。
即使后来遇到他,我也没有想到,有一天我会又回到一米阳光中,生活。
成为这个病人的家属。
上帝让我遇到很美好的爱情,同时也遇到最残酷的现实。当初做决定时犹如飞蛾扑火,不是没有料想过以后的艰难,可到底还是高估了自己,而低估了现实。
直至开始经历温水煮青蛙般的,煎熬和惨烈。水烧干,皮裂开,汗水和泪水药水分不清的日子,两个人咬牙的坚持和挣扎。屡次以为是灰飞烟灭的结局,屡次以为会熬不过去,甚至以为那拼命坚持的牵手,终抵不过疾病飞沙走石般的击打,两颗心拧成的那股绳,会经不起狂风摧残,终会于万丈悬崖间断裂……
竟然没有。竟然是一次次的绝处缝生,峰回路转,柳暗花明,坐看云起。两个人回头看这一路的艰险,虽然霜雪满头,仍旧是相看中的惺惺相惜,恩典满满,仿佛有双看不见的手,在暗中庇护着我们,山一程,水一程,那路也堪行。
能说这是爱情的奇迹吗?或者爱情的伟大?哦不,还真不是这样。我只能说,那实在是上帝的恩典。否则,不可能还能走到今天,还能继续走下去。这个过程,越来越让我看到一个人的爱,从来都是有限的,可变的,易碎的,除非上帝在人的心里扎下爱的根基,至少对我而言,对他而言,是这样的。
俩人生气时,各自的心里都会有同样的提醒,来自圣经:不可含怒到日落。于是睡前总会学习和解,放下情绪,不论对错先说声对不起。如果不这样的话,就会想万一今晚就是永别了呢?那不是后悔死了?那还是不要后悔吧。
这是死亡步步紧逼中学到的第一课。却一直受益无穷。
曾经我是个很爱抱怨的人,但是他从不抱怨,很能包容。我悲观他乐观,当黑暗笼罩下来时,会发现他眼睛就是萤火虫。而他说:那是上帝给他的特殊之处,就像他与生俱来的两种罕见病一样,特别。
他做我的眼睛时,我就做他的腿,尽其可能的取长补短,就明白每个人都是不完全的,才需要他人来成就完全,没有人能例外。有什么可值得夸口呢?
就如同我和他,还能一起出门晒晒太阳,这么简单的幸福也是多人成全的。他能下床,依靠的是同学万里之外寄来的移位机,能坐上轮椅是依靠家中两位老人帮助,我能做的就是陪伴他,一起沐浴在阳光下,仰天默默在心头说声感谢。而这一声感谢里,上帝知道那里面有多少的祝福,是我们期待上帝能送达的。给每一位带着爱与善意前行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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