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读着童话书长大的。那个年代部队大院没有童话书,只有小人书,和红宝书。
12岁生病后辍学在家,外公来看我,带给我一套翻旧的《红楼梦》,说看不懂没关系,外公可以给你讲解一二。外公教了一辈子语文,最爱古诗词,可是他一讲“平平仄仄平”,我就头大。
母亲怕我一个人闷,不断从图书馆背回一堆的书,大部分都是文学名著,说,你就当故事书读吧!却不知那是一扇通往精神世界的大门,从此让我爱上了文学和阅读。
那些年母亲常带我外地求医,书不可能多带,每次扶着我上街练习走路,看我在报刊亭驻足不肯走,只好省下饭钱,给我买本《中篇小说选刊》和《小说月报》,还有《读者》。那对我来说简直就是饕餮盛宴。
80年代,思想最活跃的年代,伤痕文学朦胧诗三毛席慕容读了个遍。到90年代,读到一本李辉的《沧桑看云》,开始阅读大量的关于右派和W革那段历史反思的书,印象深刻的有韦君宜的《思痛录》,冯骥才的《100个人的十年》,和季羡林的《牛棚札记》,还会跑去问父母那十年的经历,母亲说她住进医院要生我了,护士还组织产妇们挺着大肚子跳忠字舞。原来还真是有如此荒谬的时代!从此骨子里面埋下独立思考的种子。
有天读到史铁生写的小说《命若琴弦》,便跑到书店里去找所有他的书,终于在书里遇到知己好友,便觉得孤独有了回响,残疾也可以面对,因为这世上,没有一个完全人,人的残缺证明了神的完美。
后来阅读的版图延伸到宗教哲学心理学,有些艰涩难懂,有些一知半解,有些就化为了生命的养料,开不出花,长成竹子也挺好。
有了信仰后,开始面对东西方文化的差异,是囫囵吞枣生搬硬套的接受?还是细嚼慢咽老火靓汤的消化?这常困扰着我,也让我思考不同语境下的表达。
很有意思的是,正是当年阅读国外经典文学作品,让我学会警醒,不能成为什么样的信徒?《巴黎圣母院》,《红字》还有《约翰克里斯朵夫》里,都能看到这方面的反面人物。
这几年我基本上已经不读小说了。人过50,会发现很多书都读不动了,眼睛跟不上阅读的节奏,心灵对好书的选择也越来越挑剔,尤其是翻译作品,跟傅雷那些大师们比起来,文学根基上就差了好大一截。
现在又返回来重读老书,读那些年轻时一目十行读过的经典老书,如果你去当当经常买书,会发现许多国内著名作家学者直面历史反思文化的书都已下架,不见踪影。难怪现在的年轻人对那段历史完全一无所知,当一个时代只允许一种思想和声音存在,你就知道阅读的贫瘠时代快来了。
以至于四月,人家屯粮,我屯书。
人的一生就是一堂又一堂的阅读课。从书里到书外,从关着门的课堂到没有门的社会课堂。从小时候大人们教训你,小孩子不能说假话,到长大了,步入社会现实又教训你说真话的都是傻子。从民间忌讳谈死,说了一个“死”字都得“呸呸呸”三声似乎才能把不吉利给吐出去,到直面生死,床边上放着《最好的告别》和安宁疗护这一类书籍,从无神论的人死如灯灭,到信仰告诉你,天上有个更美的家乡,为你存留。
四月,又买了一套纪念史铁生逝世十周年的文集,看不同的人对他的解读,原来他也是要用起吊机才能下床,原来他的夫人也会嗔怪一句:“你尽折磨我!”
史铁生夫人的文笔也是一流的,读到她的这一段文字,想到自己也是提前写好遗嘱安排好后事,真是心有同感的欢喜:
“从知道了有死之后开始,每一天我都要为不可预计的可能到来的死,做一两个动作,而写好遗嘱则是最重要的,这关系到与你朝夕相处,冷暖与共的那些物质的生命,那些你曾经心爱的震撼过你的好书,不断地有你的手,你的体温让它复活的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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