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上海,你永远都不会感到有安全感,到处都需要花钱。那些明码标价的商品,尤其是房产中介门口的展板,时刻提醒你,你是一个穷人。
像我这样一无所有的人,想要在这个城市活下去,需要一些恩典。想要组建家庭、养家糊口,则需要更大的恩典。
那些年,我总是期待明天,期待下一个月,期待下一年。我总觉得,我的生活中会出现一些特别的事情。
仿佛是一种巧合,或者是一种恩赐,我这个恋爱白痴,很快遇到了一个婚恋专家。她也成了我人生中的属灵母亲,一位在母亲以外,我最好的朋友、阿姨、长辈、老师和榜样。我的婚姻能够走到第十年,全仰赖于这位长辈的关照。
那一年的五一,我们组织了一次退修会。退出繁华、忙碌的城市,我们找了个农家乐,叫番茄农庄。进行了一场“今生无悔”的畅谈。那时,我已经是Church小组的重要同工。虽然我离真实的信仰还很远。
“性,是婚姻的礼物。只有在婚姻里的性,才是正确的。”筱瑶阿姨在台上说,而我们在台下听。那时,她大概六十多岁。个子很高,看起来比同龄人小很多,也优雅很多。“婚前的性行为,会导致很多的问题。而根据调查统计,在婚前有过性行为,或者有过多个性伴侣的人,进入婚姻之后,更容易离婚。因为,他们一直寻找的不是真爱,不是爱情,而是刺激的性体验。这种错误的观点,对婚姻有着巨大的破坏力……”
“恋爱时为什么不能有性关系呢?因为你的身体是属于你未来的配偶的。”另一个姐姐,红英姐说。“恋爱的成功分为两种,合适的,走进婚姻;不合适的,和平分手。这两种都是成功的恋爱哦!很多人会认为,只有走进婚姻的才算成功的恋爱,其实是不对的。在恋爱中你考查对方,对方也考查你,后来发现不合适,分手了,这也是成功的恋爱。假如和不合适的人走进婚姻,那才是悲剧的开始。”
“所以哦,你的身体不是你的男朋友的,也不是你的女朋友的,因为你们很可能不会走进婚姻。”筱瑶阿姨接着说。“假如你们分手了,在没有发生性关系的情况下,伤害会小很多很多。但如果你们已经有了身体的性关系,那么分手就会很痛苦,特别对于女生来说。”
“有很多男生会说:“你如果爱我,就把你的全部给我,包括你的身体”。说这样的话的男生,一定是不爱你的,他只是想发泄自己的情欲而已。如果他真得爱你,那么他应该为了你的好处,等待,等进入婚姻之后再有性的关系。”红英姐又接着说。
白天,我们有一些关于爱情、婚姻的讨论,晚上我们则在草坪上烧烤、唱歌、谈天说地。
“佳怡,你妈妈不是不让你来吗?你后来怎么出来的?”小柯姐问。
“哦,我一开始和我妈大吵了一架,跑了出来。但是多方让我回去,他说,可能是妈妈担心我在外面过夜会吃亏。所以我就拎着行李箱,又回家了。”佳怡一边说,一边在吃一个羊肉串。“回家之后呢,我妈突然又改变主意了,说“你去吧,注意安全,不要乱来。”然后,我就又拎着行李箱出来了。”
“哦,所以你没有赶上我们的大巴车,才自己打车过来的啊。”阿金说。
“是啊,是啊。打车过来要两百多,好贵。”佳怡说。
“没事,让多方给你报销。”小柯姐一边呵呵呵的笑着,一边说。
“好的,好的,我报销。”我一边在烤肉,一边大声的说。“现在谁来帮我把这些鸡翅报销一下,都快烤焦了。”我拿起一串鸡翅,递给离我最近的阿金。
“这个农庄还挺好玩的,那边有一个湖,可以钓鱼。然后,大门对面还有一个马场,可以骑马。”小柯姐说。
“你们在这里挺热闹的呀!”筱瑶阿姨从远处走过来说。
“筱瑶阿姨,来这边坐。”阿金招呼着。
“红英老师呢?”佳怡问筱瑶阿姨。
“哦,她和多玲去了湖边,多玲说想找红英姐单独聊聊。”筱瑶阿姨说。那时我们谁也没有想到,一年以后在红英姐的牵线下,多玲遇到了她的终身伴侣。
“聊聊挺好的,多玲有点悲观,希望红英姐可以帮帮她。”我一边说,一边递过来一串烤土豆给筱瑶阿姨。
“多玲好像没有什么安全感,比较容易焦虑。”筱瑶阿姨说。
“是的”我一边说,一边转身对阿金说“阿金哥,去帮我烤一会儿。”阿金起身,走向烧烤炉。“好的,你就坐我这吧。”
“我爸妈在我们小的时候,天天吵架,所以我和多玲都不太有安全感,容易焦虑。”我对筱瑶阿姨说。
“嗯,那确实不容易,原生家庭的伤害,导致你们产生了习惯性焦虑。”筱瑶阿姨说。
“这种习惯性焦虑和负面思维,有办法改变吗?”佳怡问。
“需要被医治,也需要刻意的锻炼物理性思维。也就是说,那时候多方和多玲还是孩子,是很无助的。但是现在他们长大了,可以逃离或者面对。就是要时刻的提醒自己,我长大了,我不再是无助的,我可以面对。”筱瑶阿姨说。
往后的年月中,我自己很多次的操练了这种物理性思维。当我感到焦虑时,我就问自己“我的焦虑是合理的吗?我可以做什么事情来改变眼前的困境?”当我这么问的时候,我的焦虑就好了一大半。
那三天两晚的时间,我们玩的很开心。那时,我们都年轻,有无限的精力和聊不完的话题。我们唱歌、吃好吃的、聊那些不切实际的梦想。我们暂时的把自己对未来的忧虑,放在了一边,或者留在了上海繁忙的往日里。
筱瑶阿姨则每次只坐到夜里22点,就回去睡觉了,因为她白天还要给我们上课。而红英姐,则很少在烧烤处看见她。连续两晚,她和多玲聊了很多,不知道聊了些什么,但我能明显感觉多玲喜乐了一些。或许,有一个人倾听你说话,你就能快乐许多。
回到上海之后,我们先后看了当时热映的两部影片,《悲惨世界》和《桃姐》。在悲伤中看到了一丝希望,在冷漠中看到了一丝温情。生有时,死有时,或许我们也在经历自己的有时。
日子归于平淡之后,多玲的悲观情绪好像又回来了,那是深埋于童年的阴暗角落。我想,还需要很多的光照,才能被医治。所以除了周日带她去Church,一般我们很少见面。因为我害怕负面的人,哪怕她是我的妹妹。因为我害怕我自己应付不了,也变得负面起来。
恋爱一年多以后,甜蜜的浓度有所降低,但我们对彼此身体的渴望却越来越浓。
那一天晚上,在佳怡家的楼梯口,我们又忍不住的热吻起来。加之身体的抚摸,欲望的野兽仿佛就要溢出牢笼。
“我们去开房吧。”我们几乎同时说出了这句话。
在一股血气的催使下,我牵着佳怡的手,走过小区里弯弯曲曲的林荫小道,走到了马路边最近的快捷酒店门口。
我犹豫了一下,看了佳怡一眼。然后走进去问“还有钟点房吗?”
“这个点,已经没有钟点房了。”服务生对我说。我已经不记得对方的性别,但记得对方眼神里的狐疑。
夹杂着羞涩和惊慌,我的心跳达到了历史最高峰。走出快捷酒店大门,走到佳怡的面前。我们相视一笑,“没有钟点房了”。说出这句话之后,我自己又忍不住笑了。为了掩饰我当时的狼狈不堪和已经冰凉的色胆。
“走吧,各回各家吧。”佳怡露出了释怀的笑容,但那种笑容里好像又带着些许幽默。我确定,那不是对我的嘲笑,而是一种尴尬情况下的幽默。
佳怡上楼之后,我的内心恢复了平静。我们侥幸的,守住了彼此身体最后的神秘。“幸好,什么也没发生。”我心里想。多年以后,当我在Church分享和教导“恋爱中,不应该发生性关系”时,我感谢那晚的自己和佳怡。否则,我哪还有脸教导别人呢。
那两年,我们公司的业务,发展迅猛。老板和同事们,每天干劲十足。我也会在每个早上,到达公司时,为公司祈祷。我们很快就从亏损,变为盈利几百万、几千万,后面一直到年盈利几个亿。
当时,谁也不会想到一场巨大的危机,会在两年后降临,差点把我们的公司击垮。
“你跟佳怡准备什么时候结婚?”小组长King问“一般恋爱两年左右,就可以考虑结婚了。”
“佳怡的父母还不同意……”我说。
“哦,那他们有可能一直都不会同意的。”King说。
“是啊,没办法。”我说。
那段时间,King的心情好像不错,经常开着车带我去吃上海的各种餐馆。韩国烤肉、日本料理、马来西亚餐厅、泰国菜、印度尼西亚风格餐馆、西班牙菜、印度菜……好像就是没有吃过上海菜。除了和佳怡在一起的时间,我大部分的时候都和他出去吃吃喝喝,到处玩,也到处服侍。跟他在一起很有意思,有时候也很刺激,他总是会带我做一些我不会做的事情。仿佛我们俩才是“情侣”。但说实话,如果我是女的,我不会喜欢他这种男人。因为他有超级强的控制欲和完美主义倾向。
此后,我又去了一趟福州出差,住在空军招待所,离福州大学很近。
那时仿佛是福州的雨季,大夏天的,说下雨就下雨,而且是倾盆大雨。一连被淋了几次之后,我出门就习惯了带一把伞。
路边大榕树下,卖芒果的摊子,我每天下班都光顾。我喜欢吃芒果。
要选那种非常小的芒果,因为大的芒果,往往不甜。
上一次来出差的时候,被客户投诉了。这一次来的时候,她竟然很客气。
下班的时间,是完全属于我自己的。陌生的城市,没有恋人,也没有朋友。没有烦恼,也没有压力。
有时候,我会去福州大学的食堂,吃晚饭。然后坐在情人坡上,看那些男男女女,青涩的恋人们。很默契的,每个台阶上,都是男女一对。空气中,弥漫着高浓度的甜蜜。我心想“可惜我在大学的时候,没有谈过恋爱。”
聊天的多,接吻的少。或许是因为他们留意到了一个奇怪的哥哥,正坐在对面,毫不羞涩的观察他们。
我倒不是为了来看他们谈情说爱,只是想要来感受一下不可能再回来的大学时光。要不是因为图书馆我进不去,我才不会来这里。
直到有一天,我发现了附近的一个更好玩的地方,三坊七巷,我就很少去福州大学吃晚饭了。让我更惊喜的是,我在三坊七巷附近发现了一家Church,花巷堂。
于是,周六晚上,我去参加他们的青年聚会。周日则去参加主日。什么都不干,坐在下面的感觉,很舒服。
我记得有一个主日,那天牧者说的是“爱里没有惧怕”。这个主题,一下子击中了我的心。在过去恋爱的一年多时间里,我其实一直都在惧怕。害怕佳怡会生气,害怕我会养不起她,害怕父母不同意,害怕自己会失业。我一直在怕。那天,我在一群陌生家人面前,哭的痛哭流涕。那一哭,好像医治好了我的一些惧怕。我决定,直面我的恐惧。
几个月后,2012年12月12日那天,我买了些水果和一束鲜花,准备去找未来岳父母谈谈。我反复练习“我准备好了,我要娶你们的女儿。”
那一天被称为世纪有爱日,121212,要爱要爱要爱。鲜花的价格,被情侣们的热情抬高了三倍,水果倒是便宜。
未来岳父出差,不在家。当未来岳母得知楼下按门铃的人是我时,便温柔而肯定的说“你不要来,我不想见你,我不会同意你们的关系的。”
十分钟后,我和未来岳母出现在了小区居委会的协谈室。“你们就在这谈吧,好好谈谈。小伙子一直在楼下站着,也会引起别的居民的恐慌。”居委会的漂亮阿姨说。
那是我第一次直视未来岳母的眼睛,我感觉自己像是一个勇士,已经无路可退了。
“你们不可能的,不可能会幸福的,你养不起佳怡……”岳母依然温柔而坚定的说。
“小伙子,收入多少啊?”居委会的漂亮阿姨问了我一个很尴尬的问题,当下我就觉得她其实没那么漂亮了。
“一个月四千”我当下撒了一个几百块钱的慌,因为我当时的月薪是3500块,加上餐饮补贴,也不到四千。
“唉吆,四千啊,我儿子月薪一万多呢!”居委会不太漂亮的阿姨,又补了一刀。此时,我开始觉得她面目可憎了。
“你老家哪里的?”未来岳母及时帮我转移了这个尴尬的话题。
“安徽,安徽的。”我说。
“你哪一年出生的?”未来岳母又问。
“88年的。”我答。
“佳怡比你大六岁,你知道吗?”
“我知道,我知道的。”
“你们的差异很大,小伙子,你还小,现在不懂事,但是将来不会幸福的,会很痛苦的。”未来岳母说完后,叹了一口气。
“我们会幸福的。”我一脸倔强但温和的说。
未来岳母又叹了口气“怎么说不明白呢,你们不懂,婚姻没有你们想想的那么简单的。”
那一晚,对话很温和,但不欢而散。临出门时,面目可憎的居委会阿姨说:“小伙子啊,你赚的这点钱确实不够养家的呀,上海的一平方都不够买的呀,人家怎么敢把女儿嫁给你啊!你赶紧多赚点钱,或许还有希望的呀。”
“嗯嗯,谢谢您。”我带着笑脸,告别了加班加点,为人民服务的居委会阿姨。多年以后,我的回忆里,已经忘了她的长相。但我感谢她,因为她,我第一次见到了未来岳母。
走出小区门口,我长舒了一口气,像刚刚打完了一场胜仗。
花和水果,都还在我手上。走到浦东大道地铁站,安检时,我把花和水果留在了安检台上。“先生,您的东西。”一个安检小姑娘对我说。“我不要了,送给你了。”我转身走进地铁站。
“宝贝,你今天很勇敢。”打开手机,我看到佳怡的微信留言。
“嗯嗯”我回复。
“你还好吧?”佳怡又问。
“还好,挺好的。”我说。
一个月后,2013年的第一个月,我的工资涨到了5000。心想:“我当时应该说我月薪五千……”但即便如此,我的收入仅仅只是佳怡的三分之一,她那时月薪一万五。
那次和未来岳母见面之后,我和佳怡的关系,很快迎来了重大转机。那天下午,我接到未来岳母的电话“你来一趟医院,佳怡要见你。”
到达医院,第二次见到了未来岳母,也见到了佳怡。这一次的气氛,很微妙。微妙到感觉我们已经成了一家人。
“卵巢里有一个很大的囊肿,这次突然剧烈的疼痛,也是因为这个囊肿引起的。”一个干净、整洁、帅气的中年男医生说。
“那现在怎么办啊?医生。”未来岳母问。
“要做手术,马上要做手术,拿出来看看是什么性质的囊肿。”医生说。
一周后,医院安排了手术,取出来后,化验的结果是良性的。
“准备什么时候结婚啊?”医生问。
见我们没有回答,他又继续说:“这个病,很容易复发的,如果没有小孩,得赶紧要小孩。如果再复发,卵巢可能就保不住了。”
那几天,我每天下班后去医院陪护。在这个过程中,我见到了佳怡家的很多亲戚。我没有想到,会以这种方式与未来的亲戚们见面。外婆很慈祥,舅舅们也很客气。小舅妈,还和我是老乡,自然多了一分亲切。后来,我们确实是亲戚里走的最近的。
佳怡回家休养的日子,我也每天下班去看她。未来岳母会准备很丰盛的晚饭。印象比较深刻的是,虾很大,很好吃。有时候太晚了,未来岳母则留我睡在客厅的沙发上。望着头顶的天花板,有一种不真实的幸福感。这一切发展的太过戏剧化,这样的剧情,是我之前没有预想到的。
我们彼此都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默契的接受了这种关系的进展。佳怡那段时间,非常开心。我则受宠若惊。未来岳父,依然还在出差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