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日, 22 12 月, 20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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陪伴,又不仅仅是陪伴

“你还是把妈妈带上一起回吧,我可以去养老院呆上两个月。”窝在沙发上看电视的父亲,听到我要订机票,忽然蹦出一句。

“我不会把你和妈妈再分开了。”

“那你下一次手术怎么办?要不就把老爸老妈一起带上,你妈妈照顾你,我给你妈妈做饭,不在你家吃。”

“我不要,下次手术找个护工照顾,你和妈妈就放心嘛。”

“你就是嫌我老了,帮不了你了,才不让我去。”

“妈妈不就是放不下你才急急赶回家的吗?”

“那你一个人动手术我们就放心了吗?身边一个能照顾的亲人都没有,怎么放心?”

“不放心也得放心啊,你们都这么大年纪了,总有照顾不动的时候。”

“那你就在爸妈身边呆上三个月,伤完全好了再走”……

谁也说服不了谁,我就按下暂停键,把父亲从沙发上叫起来,当我的助手,帮忙拿面粉,面盆,配料。父亲想吃我做的披萨了。父亲说你只需要动口指挥我们做就行了。

现在坐下来就爱打瞌睡的父亲,很乐意被我指挥得团团转,迈着越来越迟缓的步子,动作也越来越慢吞吞,走不了两步,口水就滴落在地上,客厅里转圈圈到处找口罩。医生说是父亲的面部神经受损导致,已不可逆,只能每天在家里捂着口罩兜口水。受不了的时候,父亲会嚷嚷:“真是越老越没个样子了。”

最意想不到的是,回来这大半个月过去,父亲竟脾气乖乖的,没有一次吼天吼地,对着家人狂轰滥炸情绪失控过。有一天忍不住好奇地问父亲,怎么太阳打西边出来没脾气了?父亲抬起浑浊的眼睛看我一眼:“你是回来养伤的呀!”

买了个迷你破壁料理机送父亲,算是奖励。结果越智能化的机器父母越不会用,早上轻推我的卧室门,趴着门缝看我起床没,见我起床了就赶紧求助:“怎么按了自动清洗键机器仍不动?”连着喝了三天豆浆,老俩口算是过了这关。父亲说:“明天一早不喝豆浆了,你不是爱吃快乐凉粉嘛,我一早起来去给你买。”

一夜雨声哗哗,今年夏天的雨水格外多,雨势也大,起床问母亲:“老爹没出门吧?这么大的雨,叫他别买了。”母亲说:“跟他讲了的。”一转身下楼父亲不在家,什么时候出去的,母亲也不知道。母亲说:“这个老头子,落这么大的雨都听不到喽。”

父亲满了八十以后就不太爱走动了,常常一坐就陷在沙发里开着电视打瞌睡。这雨天出门自然让人担心,母亲正要去寻他,父亲颤颤巍巍回来了,一手提着东西,一手拿着伞,说:“雨停了,我走得慢,我晓得小心,你们就是瞎操心。”

他看着我吃饭前做谢饭祷告,闷声忍着,又忍不住问:“你们天天这样是谢啥子?我就搞不明白。”

十年前,饭桌上他和母亲也跟着我们做谢饭祷告说阿们,跟在我身后,看两三个弟兄把Panda抬上二楼去教会敬拜,说:“你们所信的神真好!”那时遇到过不去的坎,父亲电话里会说:“上帝会保佑你的。”

脑瘤术后他再也想不起这些了,我一边吃饭一边用父亲能听懂的话回答他:“我小时候你不是老教育我们,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吗?可要是遇到干旱水灾,农民就是白辛苦一场了。所以我们要感谢神赐下阳光、雨水、合适的天气,让田里出产丰足,让农民劳有所得,让我们有得吃。”

他愣怔着,似乎又明白又不明白,鼻涕流下来也没感觉,我把纸巾递到他面前,他才意识到,有些恼火:“啷个老成这个样子喽!真是讨厌死了!”

他口罩捂得很严实,里面垫着几层餐巾纸可以随时更换,这样鼻涕和口水都不会流过河,可我看着难受。每次看他的背影,就感觉他正走向一个渺不可知的世界,而我束手无策,他也无可奈何。那背影依然厚实却驼了,肩膀下垂着,挺不直了。去年给他装的门铃,今年完全听不到了,说话要大声喊,喊得我声撕力竭的,他站住侧过头支着耳朵听,连蒙带猜着说:你声音小的跟蚊子叫,再大点声嘛!

我越来越安静不爱说话,话多了累。父亲似乎也安静多了,疫情把他从各种赶场式的养生保健讲座活动中给拽回家老实呆着,原来坐不住的一个人,现在只在家散步,常常悄无声息地,一个佝偻的背影在我眼前定格。又熟悉又陌生。

那扛过我背过我,让我倚靠着走过许多岁月的最有力的肩膀,现在耷拉着的每根线条里,都藏着我的点滴回忆,还有挥之不去的一丝伤感:

这是他的生命留下

留下来的散文

几十年后

我看着泪流不止

可我的父亲已经老得像一张旧报纸

旧报纸

那上面的故事就是一辈子……

诗盈的一亩田

一个爱做梦的女人,在病痛的煎熬中信手涂鸦,随心写作。脚步无法抵达的地方,灵魂会在逆风中飞得更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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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盈 诗盈的一亩田
生活对于我来说是一次艰难的航行,我不知道潮水会不会上涨,乃至没过嘴唇,甚至更高。但是我要前行。——欧文·斯通《渴望生活:梵高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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