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第一房企碧桂园终于道歉了。
8月3日，碧桂园总裁莫斌向最近事故中的死难者表示哀悼，承认公司管理不到位，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再怎么道歉，那些死去的，曾经鲜活的生命也不能复生。人命关天，工人的生死和权益、房屋的质量，谁来保障和监督？
一个月之内，从上海奉贤、杭州萧山到安徽六安，碧桂园的建筑工地，被爆出三起或塌陷或死伤的安全事故。
安徽六安，事故直接导致6人死亡，10人受伤。
爆出的是这三家，未被爆出的，又有多少？
据说，碧桂园全国有2000个工地。
两年前，因为家人养病，我去了海南的碧桂园。我不仅去了碧桂园，还成了它的业主。不仅成了碧桂园的业主，还参加了收房后的业主维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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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多年前，我第一次从同学口里听到碧桂园。
那一年，碧桂园在香港成功上市，杨惠妍以1121亿资产成了中国有史以来最年轻的首富。
尽管因为公司上市成了女首富，但直到2010年，碧桂园的销售收入不过才329亿元。
中国是一片神奇的土地，总是上演奇迹。
2017年，碧桂园销售额达到5500亿，一跃超过万科、恒大，首次登顶行业老大。
2018年半年刚过，碧桂园销售额已达4124.8亿元。
碧桂园的奇迹还在上演。
是在创造奇迹，还是上演生死时速？
伴随碧桂园的高歌猛进，对它的质疑声从未间断。事故频发，到处救火，业主各地维权。
央视元宵晚会，碧桂园豪掷千金，砸上巨额资金赞助。
柔媚的歌声、奢豪的广告，掩饰不住碧桂园各地业主愤怒的声讨和谩骂。
甚至有人预言碧桂园即将崩盘。
资本市场是最好的风向标，是人心向背的晴雨表，惩罚来得很快！
仅7月30日一天，碧桂园遭遇股债双杀，港股市值一天便缩水212亿。
终于，碧桂园坐不住了。
就在8月3日高管道歉的当天，碧桂园发起“走进碧桂园”活动，邀请全国百家知名媒体参观碧桂园，据说出手很阔，人手一个香奈儿。
是诚挚道歉，还是欲盖弥彰？
2
碧桂园说，“给你一个五星级的家”，广告铺天盖地……
买房的那天下午，我从未想到，我的“五星级的家”会没有大门，道路不通， 燃气不通，阳台铝合金推拉门拉不开，还差点伤到手。
2016年11月的某一天，我飞抵三亚。
小巧的三亚市区，美丽的三亚湾、海棠湾，我一路东奔西跑，马不停蹄，看了很多楼盘。
见到的楼盘，要么空间拥挤，要么周边环境嘈杂，要么价格太高。
下午，终于到了清水湾，一路舟车劳顿。
碧桂园楼盘，就在浓荫匝地，花园城市般的清水湾大道上。
和很多人一样，碧桂园俘获我的，是它人性化的景观设计和漂亮的花花草草。
当然，还有实用紧凑的户型，和不高的房屋总价。
毕竟，我们手里的银子确实不多啊！
碧桂园洞察人心，样板间附近，儿童游乐设施一应俱全。公园里，为热爱广场舞的人们预留了开阔之地。
很多购房人到了碧桂园，再也不走了。他们只重复一句话：哪儿也不看了，就是这里了！不再去留心赏心悦目的外观背后房子的质量和配套。
那天下午，我和他们一样，赶紧乖乖地给碧桂园付了钱，深怕晚了一步，自己看中的户型被人抢了先手。
因为销售对我说，这是最后几套！
后来我得知，一年前买房时，很多邻居也被同样告知：这是最后几套！
就这样，碧桂园的最后几套卖了一年多。
可我不知道，就在几天前，一期好多业主在售楼大堂静坐，进行激烈的维权抗争。
3
其实，在购房现场，有个五十多岁的大姐给我说过维权的事。
不过，销售说，前几天刮台风，影响到供水，业主们不愿意，到售楼处闹。
于是，责任被轻描淡写地推给了看不见的台风。
那个季节，海南天气炎热，业主们穿上定制的T恤杉，在售楼处拉起了条幅，大声呼喊口号，要求开发商兑现买房承诺。
搬着小板凳坐在售楼处的，有不少七十多岁的老人，他们买房养老，不料交付的房子经常停水停电，燃气不通，精装修的房子一堆毛病，销售和楼书承诺的配套设施迟迟不建。
开发商售楼处转移到别处，业主们的阵地跟着转移。
一期维权业主一直坚持了半个多月。但依然无人理睬。
无奈之下，大家最后决定选择激烈方式抗争——去海口上访。
上访途中，大轿车被半路拦截。领头人被带进了派出所，戴上了手铐，坐上了审讯室的铁椅子。
那一天发生的事，很多人终生难忘。
我至今记得一个业主的话，“李大夫被XXX抓走了！”
不屈的抗争，高昂的代价，终于换来了开发商的让步。碧桂园与业主代表达成协议，开始落实协议诉求。
4
几个月后，我也收房了。
收房好多天，没有大门。进入小区，需要穿越架有高压线的施工工地。唯一的出入道路，积水遍地。
为什么不打开大门？
碧桂园的答复是，隔壁小区的开发商不让我们开大门。
真是笑话，宇宙第一房企竟然被别人欺负到门都不敢开？
售楼处的沙盘和宣传册上，标注的楼前那一大片园林绿化，忽然变成了碧桂园特色的土黄色地砖……
竟然有的家里房屋没装窗户；
竟然有的家里厨房排烟口堵死；
竟然有的家里下水道被工人用水泥碎块堵死；
竟然有的家里卫生间通风管道连着马桶排水口，恶臭扑鼻
……
这样的房子如何通过验收的？
我们怎么办？只能找开发商解决。
开发商总部远在海口，我们这个地方只有分公司项目部的代表。
碧桂园没有公共关系部，与客户的沟通职能由客户服务部承担。而客户关系部的主要职责，却是业主收房后的房屋维修。据说这是从万科学来的经验。
大家商量后决定，先礼后兵，五、六名代表到了客服部，递交了业主公开信，等待答复。
到底是大开发商，碧桂园反应神速。
材料递交不到两小时，我就接到开发商代表的电话：材料已经转交公司几个相关部门，等他过几天返回清水湾之后，召开业主见面沟通会。
也许是吸取了一期业主维权的教训，也许是民营企业没有国企的傲慢和冷漠，碧桂园的反馈有点出乎我的预料。
我见过开发商的代表。收房当天，他当时正蹲在收房处门外的过道旁边，一面叼着烟，一面轻松地和手下的维修工人聊天。管维修的部门怎么能处理回复业主诉求呢？
但好歹有个部门出面，答应解决问题。总比在北京遇到的地方国企房地产商强多了，那纯粹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疼的劲头，有时一点脸面都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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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周后，依然不见动静。
我给碧桂园的代表打电话，对方一再推托：这几天要去海口开会，还要等等。
还要等几天？！五星级的家附近俨然还是没交房的大工地，进进出出都是一路泥泞。
一定要想别的办法！
别拿豆包不当干粮！
那天上午，我正在家里收拾东西，突然接到业主L女士的电话。
“蒋哥，你赶快过来。刚才好像碧桂园海南区的老总来视察，我们现在赶紧直接找他反映问题。”电话那头，L女士声音焦急。
十几分钟后，我们匆忙赶到现场。海南区的老总，姓叶，他早已没了踪影。
怎么办？不能这样半途而废！
既然到这个项目现场，叶总不可能马上走，一定还会回项目部，那就去项目部办公室去堵他们！
4月初，海南正午日头正毒，酷热难耐。我们快步疾走，一路紧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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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一辆电动车从我们身边疾驰而去！
“就是这些人！上面戴草帽的就是叶总”。L女士满脸兴奋！
我们跟着电动车一路小跑，到了项目部。
至今我都不敢相信，那种乱糟糟，猪窝似的地方竟然是碧桂园的项目部和员工宿舍！碧桂园的工程师、施工员、物业服务人员会在这里生活！
据说，碧桂园的创始人杨国强说自己十七岁之前没穿过鞋，习惯节俭度日；办企业，也特别会节省成本！
北边装修简陋的三层砖墙建筑，是项目部的办公室。东边一片, 临时搭建的员工简易房，里面摆满了两层铁架高低床。
简易房前，一排水泥台子，自来水管在上面一字排开。这是他们每天早晚洗漱、洗碗、洗衣服的地方。
员工住的简易房周围，堆满了生活垃圾，污秽不堪，矿泉水瓶、塑料袋、方便面包装袋随处可见。
和富丽堂皇的售楼处相比，这里简直就是非洲的贫民窟！
如果不能让自己的员工活出尊严，不能保障自己员工的福利，怎么能指望他们好好盖房子？会心甘情愿地为业主服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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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我们并没有见到叶总，但得到的肯定答复是，公司后天和业主代表进行座谈。
几天后，沟通见面会如期召开。几个部门的负责人悉数出席，20多名业主也闻讯而来。
大家压抑已久的愤怒终于爆发！十多天了，大门都没有，没有正常的出入道路，停水停电，你们怎么能交房？凭什么收我们的物业费？
面对愤怒的业主，开发商代表一再道歉，拖延已久的个别问题马上现场安排解决。
对于业主恢复门前绿地的强烈吁求，项目部的人满口答应：我们按照业主要求整改，一定会让业主满意！
为了防止事后生变，我们和碧桂园签署了会谈纪要，双方代表签字。
会议纪要就是协议，即便将来打官司，也可以作为诉讼证据。
碧桂园就是碧桂园，他们有杨国强农民式的谦卑，也有中国农民惯常的狡猾。
明明谈好的内容，转眼之间，就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一个月过去了，绿化整改迟迟不见动静。
我打电话给碧桂园开发商的代表，对方爽快地说，树我们已经采购完了，过几天到了，马上安排绿化。
两个月过去了，依然不见动静。
我再打电话，对方平静地说：我们领导看了现场，不让改绿化了，准备摆放一些遮阳伞和几个娱乐设施。
闻听此言，业主群炸了窝！有人破口大骂：碧桂园哪个混账领导？这不是耍流氓吗？
有人找到分公司叶总秘书的电话，呼吁大家一起打，声讨出尔反尔的流氓行径。
几百名业主同仇敌忾。很快，碧桂园的代表回话了，叶总过问绿化这事了，我们会按照开始承诺的进行整改。
折腾一圈，又回到了原点。
碧桂园是家族企业，实行的是人治，和中国的传统社会如出一辙。问题解决与否，全在于上面领导的一句话。
不过，开发商不讲诚信，不止碧桂园一家。后来，清水湾另外两个小区，人们也拉过条幅维权，找媒体曝光，讨伐开发商。
有个邻居悲催地说，怎么我到哪里买房，哪里都要维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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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桂园快速发展的法宝是“高周转、抢工期、自监理”。
高周转、抢工期，才会要求一天出设计图，才会有“十点下班算不算早退”的调侃之语，也才有昼夜不息的施工噪音。
住在碧桂园的那段日子，开窗睡觉，半夜常常会被叮里咣当的施工噪音惊醒，马路上轰鸣的水泥罐车吵得人头昏脑涨。
碧桂园连夜赶工期，邻居们只好彼此安慰，说房子盖好了就没噪音了。
收房的前一天，我去看房子，楼前道路满是泥巴。第二天收房，已种上了鲜花绿草，道路光洁如新。
原来，为了按时交房，碧桂园的工人们彻夜奋战。
绿化这样赶工期，可能出不了大事。盖房子如果这样拼速度，能不出事吗！
9
有人说，碧桂园就是房企里的拼多多。
这个比喻不一定恰当，但他们凸现出来的问题，却是中国民营企业在高速成长过程中的原罪。
他们眼光敏锐，勤勉努力，抓住了市场机会，跃进式发展，创造财富神话；但是在功利主义价值观的引导下，一切向钱看，漠视企业的社会责任，漠视他人的人身安全和生命健康。而有关监管部门长期不作为，大大纵容了这些企业的恶劣行为。
希望死伤事故，希望工商局的调查，希望股价的下跌……能让他们得到足够的教训，停下盲目扩张的脚步，反省企业的价值观和经营理念，不只关注效率、效益，更应关注品质、安全和人的生命、人的价值。
被金钱和权力捆绑的中国社会如果不进行彻底重建，悲剧依然会重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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