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一, 23 12 月, 20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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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尔为何让人如此愤怒?

与喜乐的人要同乐,与哀哭的人要同哭。

                           罗马书12.15



不得不承认,罗尔“有房有车”新闻的曝出,让事态急转直下。而深圳市儿童医院公布罗一笑的治疗费用,又使罗尔的社会形象加速恶化。


对罗尔的愤怒,一方面是大众舆论塑造的罗尔骗子形象引发的众怒,而他短短几天就获得250多万打赏又触碰了大众,特别是无房无车一族的心理底线。

 

鉴于近年屡屡发生的诈捐事件,大众屡次上当受骗,爱心和同情被随意玩弄,公众对骗子的强烈讨伐和痛恨确实事出有因,情有可原。

 

罗尔的房产触发了众怒


但罗尔事件似乎又有所不同。媒体报道他有三套房产,治疗费花销只有3.6万。小铜人公司在公号中说罗尔单位每月只有4008元的工资,甚至几个月发不出工资,罗尔就是装穷,博取大众同情,完全是个骗子。

 

特别是媒体揭露他有三套房产后,罗尔不仅不想办法卖房救女,反而在采访中“不知羞耻”地大谈要把深圳的房子留给儿子,东莞的留给老婆和自己养老。有的网民说他把房子留给家人,却对女儿说,到网上捡钱。就是这种群众心理的形象描述。

 

罗尔的经济状况如何,我不得而知。我只是从媒体上获得只言片语,是否全面,还有待验证。不过,在目前媒体普遍陷入困境,收入江河日下的今天,罗尔作为一个传统平面媒体的主编,日子相信不会太好过。说他非常富有,至少在媒体圈,我觉得未必有人相信。

 

看他在深圳住处的照片,那是一个老旧小区,没有电梯,和房子均价接近6万的所谓富人区的描述大相径庭。

 

有人说那个小区房子均价5、6万,他哪里会没有钱了?

 

世纪之交的房产梦


我想说,和罗尔年龄差不多的中年人,世纪之交都已到而立之年,大多已经成家立业,结婚生子。在2000年前后,或早或晚,差不多都买了房。

  

在今天看来,商品房市场刚刚开始的世纪之交,房价低的令人咂舌。2001年北京商品房均价4716元,首付只需5万。因为不通地铁,交通不便,北京回龙观的经济适用房现房均价不到2650元,很多人还看不上,而今房价已是5万以上。


1998年我出差去深圳,见到我在罗湖公安局的同学。当时他月薪已是5000多元,而北京区级警察工资最多一千出头。我不知道罗尔当时的收入多少,想必也不会太差,买套房子,应该不会有太大压力。

 

十几年来,没人想到,因为货币超发,导致通货膨胀,资产价格暴涨,房产急剧升值,当初十几万、几十万购买的房产,会变成今天价值几百万的巨额资产。曾经只能梦想的百万富翁、千万富翁,竟然因为房价暴涨临到了自己头上。

 

虽然手握价值几百万甚至上千万的房产,却不能说明有房族的生活真的富足。因为住房满足的只是最基本的居住需求,很多人当初只买了一套住房,从未想到靠它实现自己的富翁梦,更没有想到依靠房产投资增值,靠房养老。

 

假如罗尔真的有钱,应该提前在深圳购置几套房产,而不是一套。如果按照罗尔所说,离婚后净身出户,深圳的房产给了前妻儿子,他去年之前都是住在单位宿舍,2003年之后罗尔再没在深圳买房,他并未能从深圳房价狂飙突进的过程中受益。

 

或者说,因为房价急剧上涨,他手头几十万的资金已经不能在深圳买到房,只能到价格更低的三线城市东莞投资。与其说他是个成功者,不如说他也是被房价高速狂奔的时代车轮抛弃的失败者。

 

就像在北京,市区房价居高不下,很多人没钱在市区买房,只好到距离北京几十公里的河北燕郊、香河买房。而北京的房价像腾飞的火箭,越升越高,再想从燕郊、香河回到北京买房居住,已经成了一个遥不可及的梦想。无房者捶胸顿足,追悔莫及,有房者暗自庆幸,总算躲过一劫。

 

如今,房产成了划分社会阶层甚至阶级的标志。很多所谓的中产阶级,不过是在城市高速发展的过程中拥有了一套或者几套房产,突然间变成了家财万贯的百万富翁、千万富翁,这绝对是出乎大多数人预料的一个结果。

 

就像我这样的外地人,毕业留京,参加工作后,单位不提供住处,只好到处租房,甚至租住过地下二层、地下一层。地下室暗无天日,潮湿阴暗,我因此得了俗名“缠腰龙”的带状疱疹,疼痛难忍,买房实是无奈之举。在商品房房源有限,市区房价动辄6千多的2001年,我最后只好选了一个远离市区、价格相对便宜的经济适用房。


那时,很多人都是和罗尔一样的“刚需”购房族,被迫买房,变成了今天所谓的有房族。而这样的中产阶级,大部分财产不过是那套价值不菲的房产,并没有太多其他的资财。如今看着扶摇直上的房价,也是望洋兴叹,无力追赶。说罗尔装穷、装可怜,证据其实并不充分。

 

罗尔动了谁的奶酪?

 

当诈捐的故事接二连三的重演,这次可怜的罗尔恰巧成了那个“狼来了”故事的主角,沦为骗子,招致万人咒骂也就不足为奇了。


但罗尔的三套房产招致大众的疯狂攻击,也表明当下群体心理的非理性和认知的肤浅。民众不去探究是谁制造了罗尔这个奇怪的巨富,是谁让房价一再暴涨,剥夺了普通人成为罗尔的机会。不去思考这样的现实是否合理,却仅仅因为他有几套房产,就不分青红皂白地将他打翻在地,将所有的愤怒和仇恨兜头盖脸地砸向罗尔,实在是打错了对象。


众声喧哗中,无人冷静地发出合法性和公义的追问,却止步于追讨罗尔个人的品性,让人无比悲哀。


我们需要关注的是,由于贫富固化、阶层固化引起阶层无法流动所导致的现实的和潜在的仇富心理,这恰恰是非理性攻击罗尔的真正原因。


就像2016年获雨果小说奖的80后女作家郝景芳在其小说《北京折叠》里所揭示的三重空间,我们不得不面对一个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残酷的现实:阶层固化板结,逆袭日益艰难,由贫向富的流动近乎奢望,每一个体根据经济收入在各自的空间内生活,阶层之间老死不相往来。 


经过几十年高速发展,中国GDP迈上世界第二的宝座,但是发展极不均衡,不是普罗大众普遍受益的普惠发展,财富分配不公,贫富分化严重。在个别人积累了巨大财富的同时,很大一部分群体不仅没有分享到改革发展的成果,反而被剥夺了个人发展的机会,成为学者廉思所说的“蚁族”,在灯红酒绿的繁华都市过着暗无天日的生活。

 

特别是大规模城市化过程中,血腥拆迁的普遍化,让一部分人不仅失去了房产,失去了财富,也失去了对未来的盼望。

 

对于很多人,特别80后、90后来说,当他们开始工作时,京沪深的房价已经是几万元,漂泊寄居在这些城市的年轻人成了名副其实的穷“屌丝”,只能几个人租住在一起,或者租住地下室。


几年来,个人收入增长缓慢,甚至还有下降,发展机会渺茫,而房租和物价却在不断上涨,他们产生了强烈的被剥夺感。而通过贪腐或者不法手段积累巨大财富的贪官、不法商人又屡屡见诸报端,官、商成了大众仇恨的对象,仇官仇富情绪不断蔓延。


罗尔几天之内就收获了250多万的打赏,不但不是穷困潦倒,还坐拥三套房产,不恨你还恨谁?罗尔的三套房产,是引发大众强烈仇恨的导火索,而普遍仇富的社会心理则是隐藏的巨大冰山。

 

正象一个网友所说“你都是有3套房2辆车的中产阶级了,我还是个穷屌丝呢,我还给你捐钱?太滑稽了!不声讨你才怪呢……”。


罗尔是来抢夺牧草的羊?


很多人将自己置于罗尔事件中受害者同样的位置,自觉是潜在的受害者,甚至觉得自己就是受害者。在底层救助资源稀缺的时代,面临自己救助资源被抢夺的危险,失去安全感带来物伤其类的愤怒,学者于建嵘称其为“抽象愤怒”。网络又使这种愤怒变得极其偏激和非理性。


大众眼里,权者贵者彼此沆瀣一气,被剥夺的弱者只能抱团取暖,相依为命,任何胆敢抢夺弱势群体有限的救助资源的权贵阶层,甚至中产阶级,只能是自取其辱,必须将其扫地出门。


问题是,罗尔是否抢夺了弱势群体的救助资源?为何救助资源会变得如此稀缺?


就像羊圈的群羊,面对有限的牧草,羊群不是去声讨主人的吝啬、无情,却将攻击的矛头转向自认为有可能被扔进羊圈,和自己争夺牧草的羊。面对这样的思维,唯有一声叹息。


谁在推波助澜?


很多人指责罗尔罗儿自私、冷血,不肯卖房救女,说“很多人只有一套房产也要砸锅卖铁救人,作为一个父亲,他又做了什么?”

 

似乎只有家破人亡才有资格获得救助,大众对救助的狭隘理解和片面定义,使罗尔一开始就被排除在外。将打赏行为曲解为募捐,讨伐者一开始就站在道义的制高点,于是对罗尔的攻击变本加厉。


让人起疑的是,小铜人公司公号文章说罗一笑每天的治疗费“少则一万出头,多则三万有余”不久,医生朋友圈很快便把她的治疗费明细发布上网,接着就是“三套房产”信息的公布。一些和医疗界关系密切的媒体和个人对罗尔的片面报道,和严厉攻击,强化了罗尔的负面形象,使罗尔百口难辩。


吸取“深圳天价药费”的教训,为了撇清责任,深圳市儿童医院很快公布罗一笑治疗费的做法,又点中了罗尔的“死穴”,坐实了他说谎者的罪名。


爱是不加害与人的


在狂暴的咒骂声中,很多人不再肯听罗尔的任何解释,将他结结实实地按在地上,轮番痛殴,直到他无声无息,再无还手之力。

  

最让人难以理解的是,很多人既没有打赏,也不关心罗一笑的死活,却在那里慷慨激昂、横加指责。

 

如今,住在重症监护室的罗一笑还命悬一线,生死未卜,很多人不再关心她是否还能活着出来,却恶毒地辱骂、攻击她的父亲。如果几十年后,罗一笑长大成人,回忆起这一幕,不知该做何感想?


不是罗尔要学习,而是公众更要学习爱的功课–——面对一个孩子还在重症监护室的父亲,被人肆意毁谤,甚至被看作世界上的污秽,万物中的渣滓。为什么我们会变得如此冷酷无情?我们的爱,又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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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效中 蒋唐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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