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中秋，姐姐打来电话，问我这个节怎么过，是否出门。
我说差不多都呆在家里，也许会出去两天，参加一个营会，但不会走远。
姐姐在老家市里医院做护士。上班三十多年，她几乎没有休过假。家和单位，是她生活的中心。她去过的最远的地方，似乎就是六百多公里之外的北京。
2014年，建英确诊癌症时，她第一次来北京。她第二次来北京，是2017年，陪护在301医院住院的父亲。
如今，我父亲和建英一年之内先后回归天家，她似乎一时也没有了出门的缘由。
7月底我的老家出现疫情，几个新冠病人确诊。发现病例的地方马上被封锁，变成了孤岛。有人开车回家给病人送药，也被挡在了高速公路出口。
我姐姐所在的医院是三甲医院，老家发现的感染病人都在他们医院救治。她被困在医院一个多月，直到中秋节前不久。尽管家近在咫尺，却有家不能回。
姐姐希望我能给母亲打个电话。因为我母亲总是挂念我。这段时间，时常在他们面前念叨我。
其实，早在几天前，我就给我母亲打过电话。但电话里说了不到十分钟，就感觉已经无话可说，我只好挂了电话。
我不知道什么原因，让我们母子之间的沟通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我父亲还在世的时候，我常常给母亲打电话，问起我父亲的身体，询问他们生活的近况。
我父亲活着的最后两年，时而清醒时而糊涂，我们都知道，他即将步入生命终点。父亲，常常是我们电话沟通的话题。
前几年，建英生病，因为照顾她，我几乎没有回过老家。母亲时常给我打来电话，询问建英的身体状况。
2019年，建英生病五年多的时候，我们去天坛医院做伽玛刀治疗。电话里母亲疑惑地问我，不是说能撑到五年就好了吗？
别人这样告诉她，她也一直深信不疑，怀着癌症治愈的美好愿望。
现在，我又成了母亲的惦记。
母亲常常和我舅舅、舅妈见面。他们在一起，总是会说起我。提到我的现在，我的将来，期望我能过上他们想象中的生活。
我们家里五个孩子，我排行老三，上面有哥哥，有姐姐，下面有弟弟，有妹妹。
很小的时候，我就很独立。上大学、读研、工作，结婚成家，我都是自己安排自己的生活。因为我知道，为了我们兄弟姐妹的成长，我父母已经付出了太多太多。
我并不需要父母为我操心。在他们眼里，我是几个孩子中最能干的。按说，我最不应该成为他们惦记的对象。
可他们还是为我担心。
几年前，我父亲神志清醒的时候，几乎我每次给他打电话，他都会重复一句话：你将来咋办呢？
那时建英正在治疗，未来如何，没人说得清楚。但可以预知的是，终归不会是一个理想的结局。
他们为我担心，为我的将来忧虑。
我母亲对我说，你将来咋办呢？我可怜你，你身边连个说话的也没有。
我理解他们的心情。
我这么匆忙挂掉打给母亲的电话，也许潜意识里是不愿意多听她对我的担心。
但对她的忧虑，我实在给不出一个清晰的答案。
从前的日子，我给不出答案。眼见的日子，我也不清楚。
就像中秋节。
曾经过了那么多中秋节，可清晰记得的又有几个？
记不起的，有些已被岁月湮没，有的则是本来就无足轻重，不过是走马观花的节日形式而已。
如果中秋节没有皎洁的月光，月饼没有特别值得回味的记忆，过与不过中秋节，其实并没有什么区别。
去年的中秋节什么样子，今天我已了无印象。
那段时间，我们从北戴河返回，因为建英双肺出现胸水，呼吸困难，我们又开始在医院奔波。中秋节的月亮，月饼的香味，早已被奔波的劳苦、对医治的忧惧蒙上了厚厚的尘土。
去年的中秋节，是否去过玉渊潭，我已记忆模糊。但我清楚的记得，去年这个时候，我的确吃过月饼。虽然我根本想不起来，吃过的月饼到底是什么味道。
这些年，我记忆最深刻的，是前年的中秋节。那一晚月光皎洁，胡麻油月饼散发出迷人的香味。
胡麻油月饼是一个姊妹从山西寄来的，他们夫妻常年在那里服事贫困儿童，帮助他们读书，为他们筹集学费。
我和建英把月饼装在盘子里，把盘子放在新买的地毯上，拍成了弥足珍贵的中秋记忆。
那个中秋节，是我生命中极其温暖的回忆。
因为夜空中的那轮皓月，因为麻油月饼那迷人的香味，也是因为，那是我和建英开心度过的最后一个幸福的中秋节。
将来的日子，会是什么样子？
我不知道。
前面的路，仿佛罩着一层迷雾，影影绰绰，看不分明。
一个人的时候，想起这些年走过的路，所经历的事，我还会时常心痛，时常流泪。
我买了很多书。有空的时候，我就坐在家里的躺椅上，安静地看看书。看别人的人生，看这个世界上其他人的生命故事，他们的欢乐、伤痛和死亡。
有的时候，痛苦常常还会不期而至，让人无力抵挡。
我也知道，心痛，是因为心中长存的那份对亲人的爱。
有时，我会翻看过去的医治记录，回想起在最后的那段时光，建英对我所说的话：要行在光中，不要走歪门邪道。
冬天已去，雨水已止。
日头出来，日头落下。
过去的已经过去。
我所能做的，唯有带着亲人的爱，带着对未来的盼望，好好生活，活出生命的意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