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必为衣裳忧虑呢?你想野地里的百合花怎么长起来;它也不劳苦,也不纺线。 然而我告诉你们,就是所罗门极荣华的时候,他所穿戴的,还不如这花一朵呢! (Matthew 6:28-29 )
我在迷乱的森林里走了二十多公里,森林里十分幽暗,我的眼前总是充满了叫人愚蠢的烟雾。这二十多公里我是跌跌撞撞地走过,如今出发时穿戴的白色衣服已经被树枝划出太多的伤口,太多次跌倒,使我沾染了一身的污泥。
我这样行走着。不知何时,交错纵横的树枝开始变得越来越稀疏,湛蓝的天空开始涌现。那些勾绊倒人的老根们不再磕我的脚趾,取而代之的是松软无比的青草地。
还没有出森林,我就闻见了一阵阵浓郁的花香。这花香不是单一的某个品种散发的,而像是一片缤纷花海的味道。
拨开最后的一层矮灌木丛,我看见了一片五彩斑斓的花海。群花在太阳的照射下反射出强烈的彩光,像是一堆闪烁的宝石与黄金的光芒。
这光芒使我的眼睛充满了欢乐。
清风拂过,群花翻起一线线花浪。强风推来,就扯下很多花瓣,在空中汇出一阵阵沁人心脾的浪卷。
我奔向那片花海,紧挨着一朵又一朵纯洁鲜艳的花。于是我身上晒干的泥土被花瓣洗落,它们把我的衣服染上了花海的颜色,我好像被这美丽的画作接纳了。
《风景 花海》黄耀德
它们在我耳边唱歌,那是一支支关于太阳、星星、晚风和云朵的歌。瞬时,一种难以言喻的事物在我心中滋生,使我为之着迷。
正当我准备好好在这顶好的世界里陶醉之时,我眼角的余光所看见的事物却吵到了我的眼睛。
我看见不远处有一家冒着黑烟的作坊。
那是一个十分华丽的房子,周围摆满了更加令人赏心悦目的鲜花,不过那些鲜花都被放在好看的花瓶里,瓶子旁边贴着一些白色的纸条。
那些花朵和花海中的花朵们有所不同,它们看起来更加鲜艳、香味更加浓郁。
我好奇地加快了脚步,想去这家奇特的房子里一问究竟。
接待我的是一个矮矮胖胖的中年男子,他有些谢顶,脸上堆满了和蔼的笑容。开门的一瞬间会让人有如沐春风的感觉,但是紧盯着他的眼睛,你就会发现其中藏匿了一丝精明与凶狠。
“你好,穿越森林的旅行者,欢迎来到奇花加工坊。我们这里的花朵色彩奇异又芬芳,款式应有尽有,你会在这里得到真正的满足。”那人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狭窄的缝隙,他的笑容却持续放大,好像一口宽阔的门。
我本想开口问他关于这些花朵和房子的事情,可是好奇心在看到他的笑容后就慢慢消失。
我看着他狡黠的面容,甚至有些害怕。但出于礼貌,我还是象征性地问了他一句:“这里都有什么样的花?”
“那要看你喜欢什么样的了,对吧?”他还是用十分爽朗的语气回答:“你喜欢醉人的红玫瑰,我们这里就有自幼泡在酒里的玫瑰花;你喜欢白百合,我们这里就有高级颜料漂白的百合花……”
他打开了话匣,边说话边拉着我在屋子里行走,展示我他那些插在瓶子里的的娇贵花朵。
一步一扯,一目一花。
我看见那些花朵在色彩上无可挑剔,各有各自浓郁或典雅的香气。不仅仅是花朵,连带着花瓶都是十分讲究的陶瓷或是水晶。
我的眼前晃过牡丹、玫瑰、兰花、菊……我的耳边则充斥着他激情澎湃的介绍。
“如果你喜欢自由浪漫,我培育了一株日出红的玫瑰,你要是喜欢典雅纯洁,我这里还有淡香茉莉……”他的唾沫飞溅。
“好,好,打住……”我觉得太吵了,就无奈地打断了他。
《矮胖的男人》文森特.梵高
于是他停止了介绍:“没有喜欢的?”
我停顿两秒后说:“这些花很好看,可是,你都剪下了它们,泡在花瓶里,我感觉它们好像活不太长。”
“害,你管这些干嘛。花朵生下来不就是为了好看嘛,要它们活这么长干什么?枯萎了就换嘛!”
“但是它们不会有怨言吗?”我有些愠怒。
“它们会有什么怨言?”他察觉到了我的异样。
“这样子给花朵上颜料、喷香水、剪短根部放在花瓶里,岂不是在侮辱它们、糟蹋它们的生命吗?”我的怒气随着吐出的话语开始增加。
“侮辱它们?糟蹋它们?你这么想的吗?哈哈哈哈哈。”他笑的合不拢自己的嘴:“我对它们好极了。它们可喜欢听我给它们说好话、编故事;它们喜欢我用颜料水浸泡它们的花瓣;它们喜欢我往它们身上喷各式各样的香水儿。
我所做的这一切行为,都是在增添它们个体的价值,让它们价值不菲,让它们闻起来魅惑众生。我自由自在地开发它们的美,挖掘它们身体里蕴含的美丽,这才是尊重花朵们,这才是它们喜欢被对待的方式 ”
他一口气说了老多话。
“他们真的是这样认为的吗?”我的声音中夹杂着疑惑和怒气:“难道它们不是热爱着阳光、雨水、热爱着山谷的风?难道它们不是热爱着夜空、肥沃的泥土,难道它们不是热爱着造物主赐给它们自然的、高贵的妆容?又更愿意自己孕育出甜美的果实吗?人为的美好怎能与天赋的美丽比拟呢?”
“我不这样认为,朋友。”他的微笑依然变成了一种戏谑的讽笑:“你所说的,是门外那些不值一提的野花之美。他们的个体毫无特色,默默无名,总共加起来也卖不了我这里一株花的价钱。”
“啊?”我像个傻子一样发出一声怪叫。
“你看,这只玫瑰。我从它还是个花苞的时候,就告诉它,你要努力要变美,彰显自我。从它还是个花苞的时候,我就调好了照射的电灯、合适的肥料、鲜艳的颜料水。在它将要被剪下卖给某个尊贵的王子之前,我还要反复用蜜蜡和画笔给它遮瑕哩!”
他抱起那株粉色的玫瑰,好像抱着一个价值不菲的艺术品:“现在,它值这个数。它可开心着呢!”
“可是……”到了这个时候,我想说些什么,可是又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
“孩子,花本来就会枯萎的,何不让它们漂漂亮亮的。哪怕少活一点时间,但是你看它们活的多好看,多值钱呐。”他放下那株玫瑰,慢慢补充道。
“……我想,我想我还是喜欢门外你所谓的那些野花。”我最后终于说了些什么。
他抬起头,目光从下方挑射了过来,那目光却像从高处俯视一样傲慢。紧接着,他仔细地将我从头到尾打量了起来,好像在评估我的价值,像是评估他养的某一朵花一样。而我,我被他的目光弄的浑身不自在。
随着对我的评估结束,他嘴角的笑容也渐渐消失。
“那些东西也算花?”他噗嗤冷笑了一声,用鄙夷的目光好似要请我出去。
我遭不住他的冷眼,于是背过身去,像做错了什么一样慢慢走出了这家花坊。
我关上了门,心中充满了困惑和忧伤。我想不明白,同样是花朵,为什么他们的活法和思想却有这么大的不同。
我转过身来,那些花坊老板所不齿的花朵们就立刻将我拥入了初见的自然美景当中。
看着她们在风中摇曳,笑容泛着太阳的金色光辉。随后我在花田里游走漫步,看着她们在这森林之外肥沃的土地上茁壮生长;我看见他们没有花坊中那些花朵的群芳争艳,每一朵花都属于同一副油画,又各不相同。
我突然就明白了这些花朵中真正让我着迷的东西。
这种东西无法用金钱换取,无法用颜色调配,无法用香料熏出的东西。是它让那些花朵美丽,却并不依托于花朵的美丽而存在。
我在花海中闭上眼睛,渐渐的,我睡着了,并且做了个梦。
我梦见花坊中争竞斗艳的群花渐渐枯萎,她们很快就丢失了曾有的美艳,被丢进了花坊中燃烧的灶炉里,成了吵到我眼睛的黑烟。
那些野地的花朵们也相继枯萎死去,花瓣飘零成了粉尘,可他们的灵魂却好像一股气息,直飞到了天空中,聚积成云。
他们枯萎的躯体都埋葬在这片肥沃的好土地上,结出丰硕的果子,果子都包着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