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11月，北京玉渊潭公园
1
霜降刚过，立冬即至。
2018年很快就要远去，与我们挥手告别。
看红叶的游人、汽车，挤满了去香山的道路。
姹紫嫣红。银杏树叶金黄。这是一年最美的季节。
八一湖，曾经是金朝的皇家园林，通过昆玉河，与颐和园紧紧相连。如今，变成了市民游泳、跑步、健身、歌唱的休闲乐园。
十年前，为子女征婚的告示，摆满了公园的一角，焦急的大爷大妈逡巡四顾，为自己儿女寻找合适的伴侣。
如今，仿佛云开雾散，为子女征婚的老人们突然消失了踪影。
玉渊潭公园，金黄的银杏树叶在风中片片飘落。公园的一角，摆满了各样的乐器。激昂的配乐声中，年迈的老人们忘情地放声高歌。
歌唱祖国，红莓花儿开，雁南飞，今夜无眠，最美不过夕阳红，这些耳熟能详的老歌，让人忘记了日渐衰残的身体，回到了朝气蓬勃的青春岁月。
在悦耳雄浑的群众大合唱中，生命与生命紧紧地联在了一起。
优美的歌曲，声声传情；动人的旋律，勾起了曾经的回忆；时光倒转，现实的烦恼开始烟消云散。
在集体的洪流中，人们放下了自我，卸下了沉重的面具，恢复了本真的样子，又找到了快乐幸福的自己。
忘情歌唱的老人们中，有几个是坐着轮椅的老年人。
有个老奶奶，脸上的老年斑依稀可见，轮椅前面的架子上，放着歌本。她神情专注，唱的分外投入。
老奶奶说，她今年87岁，每天都来这里唱歌，已经8年了，风雨无阻，下雪也会来。
不远处轮椅上的大爷，今年85岁，原来在国务院工作，来这里唱歌也有好几年了。
置身其中，将要步入人生下半场的我，禁不住心潮起伏。
仿佛时光隔世，恍若我也是炮火硝烟年代走过来的耄耋老人，或者经历了饥馑匮乏、残酷的政治批斗，九死一生，迎来了云开雾散，曾经的痛苦、悲伤、苦难都化作了今天难忘的回忆。
2
这个城市正在老去，年轻人正在不断地离开。
门口超市卖菜的小伙子说，现在人越來越少了，感觉下半年人少多了。
他说，房租涨的太快了。他租的房子，一年內房租由1500涨到了2000。生意越来越难做，北京在驱赶外地人，这个城市沒法呆了。
我的表弟，十年前从农村来到这个城市，在中关村打拼。明年，他也要走了。他住的房子，两年之内，房租由600元飞涨到了1100元，几乎占去他工资的四分之一。
我家门口的菜市场也拆了，菜贩子有的去了别处，有的回了老家。那条路不再拥堵。
有朋友去了趟西班牙，说年轻人回家乡，不如到西班牙闯闯。小城房租便宜，生活悠闲，有学校，当地的华人，都爱送子女上英国人办的学校。
而他们的子女，若干年后，又将在何处驻留？
这个时代，离去不仅仅是被迫，也可能为了快乐地生活。
香山红叶、十七孔桥、后海酒吧……这个城市的风景，依依难舍，疲惫奔波的年轻一代毅然转身，重新上路。
北京，我生活了26年的城市，正在老去；而我，似乎已经跑不动了。
3
“日头出来，日头落下，急归所出之地。”（传道书1:5）
“一代过去，一代又来，地却永远长存。”（传道书1:4）
……
这时代的潮流常轮回, 这生命的法则却恒定。
上午11点，大合唱最后一曲结束。
压轴歌曲《我不想说再见》响起，人们在依依不舍中离别。
看着这些坐轮椅的老人，我突然觉得，也许有些老人，真的再也没有机会来这里纵情歌唱，这首歌可能就是向他们告别，也是向他们迟暮的生命发出的挽留。
就在公园北面的一家医院，我的一个同事，上个月刚刚离开。离世时他五十五岁，孩子两岁多，他还没有等到公园放声歌唱的闲暇。
这个城市正在老去，很多人人生步入黄昏，然后慢慢离开。
正如以色列先知摩西所说：
“我们一生的年日是七十岁，
若是强壮可到八十岁；
但其中所矜夸的不过是劳苦愁烦，
转眼成空，
我们便如飞而去。”
而我们的生命，有时会驻足于某一刻，铭记，凝结。
人生的终局强过人生的开端，存心忍耐的，必得安慰。
变老、衰残的昏暗年日，欢歌笑语强过房子、车子和虚浮的名利。
在昏暗遭难的年日，活多少年，要快乐多少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