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amuel,你最近上课的状态不对啊,你这些算是什么创意?”老板当着所有老师的面问我。
“哦,我知道了,我再想想。”其实我心里想的是“老子,不想干了。”
“你是创意课老师,得有创意。”老板丢下一句话之后,转身走了,留下她那迷人且让人害怕的背影。
“创意,创意,人得吃饱了才能有创意。”我心里小声嘀咕着。
每天晚上在与佳怡的“约会”中,我感到人生无比的快乐;每天早上,我带着几个月前在上一家公司上坟的心情,去上班。
“Samuel老师,我好喜欢你啊!”一个叫做特蕾莎的可爱小姑娘对我说,并且准备来亲我的脸颊。我马上阻止了她,并且说“我也很喜欢你啊”
这个时候另外一个我非常喜欢的学生来了,他叫托马斯,起初来早教中心的时候,他总是一动不动的待在一个地方。现在,他则像是一个长跑运动员,在脱了鞋子之后,总是会在垫子上跑上十几圈,才停下来呵呵直笑。但是让我头痛的是,他总是不受控制的分别用普通话、东北话、英语、西班牙语和我交谈。
“他爸,是西班牙人。”托马斯的外婆说“他在家也是这样,各种话混在一起讲。”
“没事的,等他再大一点,他就会分清什么时候该用什么语言了。”中心的另一个老师,卡门站在门口说。
“Samuel,你下午的创意课准备好了吗?”中心里最漂亮的一个助教,Spring问我。她是一个温州人,老公很会赚钱,她来我们这上班,完全是为了打发时间。所以,也只有在她的脸上,可以看出那种与世无争、吊儿郎当的微笑。我们一起备课的时候,偶尔会单独在一个房间,但是我非常清楚,不要有任何的邪恶想法。
有一次,老师们开玩笑问:“Samuel,你最喜欢我们这里哪一个老师?”
Spring马上接话说“Samuel喜欢我,是吧?”
我不置可否,心里想“不可能的事情,不正确的关系,最好是不要多说什么。”
男人和女人们在一起,总是会产生一些微妙的关系。但是我们都非常清楚,这种微妙的关系不可能会发生什么。对于一个快吃不上饭的人来说,正确的恋爱尚且不敢想,荒诞的欲望更是不该有。现在不该有,以后也不该有。
那段时间,我每周日依然去Church和小组,并且开始担任小组里吉他手的角色。至少可以短暂的“风光”一下,即便现实生活乌云密布。
“你弹的太好了”小熊姐说,那时我们小组在她们家聚会。
“嗯,多方真的很棒!”小组长King说。多年以后,我会非常厌恶他的这句“你真的很棒!”总觉得他有口无心,对每个人都是“你真的很棒!”这也导致他在Church里,产生很多理不清的男女关系。就算他热情、有爱心,但一个过于优秀的男人,不应该对每个人都热情,特别是对异性。
一天晚上,姑姑路过上海,准备坐火车去西藏。我陪她一起,去找在浦东孙桥菜市场卖猪肉的表哥,一起吃饭。表哥17岁来上海打工,那时每个月拿着300块的工资,做学徒。如今已是一个肉店老板,并且在那附近买了一套房。他是我们家族里的第一个传奇,只是多年以后他们夫妻关系破裂,原本幸福的婚姻也变得荒凉。第二个传奇是我,第三个是我堂弟。
那天晚上我喝了两瓶啤酒,脑子里满是佳怡。回家以后,我在走廊里拨通了电话:“我喜欢你!”
选择在屋外的走廊,为的是不走漏风声,或者避免被阿金和小柯姐听到后的尴尬。
“你这,算是表白吗?呵呵,呵呵呵”佳怡在电话里笑了两声。
“电话里的表白可不行,而且你今天喝了酒,我怎么知道你不是说胡话呢!”
这是我这辈子的第4次表白,前面三次都失败了,这一次,我觉得有希望。
那时,我不知道从哪里来的自信,觉得眼前这个上海姑娘会喜欢我。即便我风雨飘摇,明日堪忧。
“在哪喝的?怎么感觉你挺高兴啊!找到新工作了吗?”
那个晚上和第二天白天,我希望时间过得快一点,或者直接跳到和佳怡见面的时刻。
下班后,我在路边买了一个鸡蛋灌饼。这种饼,便宜,且耐饿。那家店,十年后还在。只是隔壁卖爆米花的阿婆,不在了。那个阿婆的爆米花,特别好吃,让我在上海的生活多了一些甜。
一路上,我们没有说什么,佳怡穿了一件特别好看的裙子,裙角上扬,长发披肩。
穿过下班高峰时陆家嘴附近的人流,一直走到微风扑面的黄浦江边。天色微暗,但又未暗。
那层窗户纸捅破之后,我们的气息仿佛连接在了一起,这种连接像是命中注定的一样。我有一种预感,从此以后我们将参与彼此的全部人生。
“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佳怡一边走,一边问我。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就被你的笑容和声音吸引。”我看着她完美到不可形容的脸蛋说。
“温柔、善良,还有”我停顿了一下,看着她深邃的眼睛说“还有,你很美。”
时间不知道静止多久,我们的谈话停在了那句“你很美!”
在一个人流稍少的空旷处,佳怡突然拥抱了我。“我也喜欢你!”她在我耳边轻声的说。
那个时候我还没有听过小组长King的教导“男女结婚前,不可以有身体接触。”所以,我理所应当的用力将她拥入怀里。
那种美好,难以言表,仿佛瞬间击破了一生的暗淡。那一刻我也才明白,为什么人们那么执着于爱情,或者说情爱。我拥抱的不是一个女孩,而是我全部的人生幸福。只是多年以后,我们怒火中烧的时候,也会恨不得对方去死。
“我其实,也很早就注意到你了。”佳怡说“在福利院的时候,我看到你给一个老人洗脚,那个老人的脚都烂掉了,当时我就觉得这个男生很特别。”
表白成功,仿佛来的太过容易。如同恩典,一下子就来了。只是当时我还不知道,这是苦难操练的开始。白得的恩典,需要生命经历火一般的熬炼。
恋爱的功效,就是可以让人盲目的快乐。听说,那是前三个月彼此大量分泌多巴胺的原因。即便现实是残酷的,我们也还是觉得人间无比美好。我们在做一个梦,叫做恋爱蜜月期的梦。
那天晚上,我依然送佳怡回家,只是,我们是牵着手回去的。那手,是香的、软的,像夏日里山间的流水一般,沁人心脾,让我浑身发颤,灵魂深入天堂,肉身还在地上。
我们恋爱的节奏非常快,认识不到三个月,一起跑步半个月,表白当天,拥抱、牵手。这种进度,非常不合理,今日的我看来,简直是疯狂,且荒唐。所以,当时才有梦幻般的不切实际感。
我所祈祷的工作还没有来,爱情先来了。没有面包的爱情,注定是悲伤的。至于之前一直在考虑的“是否要离开上海?”现在有了明确的答案“为了爱情,我死也要死在上海。”
起初的约会,像是一只蠢熊掉进了巨大的蜜罐里。记忆变得模糊不清,只记得很甜,这辈子不可能再经历的甜。以至于结婚多年以后,我常常想念那个时候的佳怡,想念她那时的手、身体、笑容和嘴唇。
约会几日后,我迎来了人生的初吻。如果被当时的小组长King知道,他应该会用右手拍着他光亮的脑门说“噢,My GOD!”而不会习惯性的说“你真棒!”当然,这件事情,一直到现在我都没有告诉他。
“我太爱你了!宝贝!”虽然那个时候我还不知道什么是爱,但是我的这句话换来了一个等了22年半的深刻一吻。
那种吻,以后再也不会发生了。那是我的初吻,像是一道闪电突然击中了我,从我们嘴唇相接处,传遍了全身的每一个细胞。美妙无比,无可言传。甚至我希望可以有时光机器,让我再回到那个晚上,那个转角,那个我过去的身体里,去仔细的品尝,以至于可以终身铭记。
我能感受到佳怡身体的微妙变化,那是出于爱的一吻。她全身散发着迷人的光芒,如同结婚后每次吵架时,她散发出的杀气一样,肉眼可见,令人惊奇。当然,近年,她非常温柔。
那时,我还不知道她曾有过几个前男友,甚至有两个已经谈及婚嫁。我也不曾因此觉得难受过,只是觉得她的伤心往事,比我多。我则更幸运,能与初恋结婚。
直到有一天,她无意中说起“你比我的几个前男友,都要矮、丑、穷。”我才有了一丝丝的难过,或者是难堪。
恋爱的蜜月期,一般是三个月,但我们只有一个半月。因为在一个半月后的一个晚上,我送佳怡回家,碰见了未来岳母。
暴风雨,来的很快。我们的关系,遭到了女方全体家族成员的反对。后来我才知道,原来我们Church的朋友,也不看好我们。“你们文化差异太大了、一个农村穷小子和一个上海姑娘不可能的、你养不起她、她比你大六岁、你们价值观不一样、你们过不好日子的……”
虽然反对声此起彼伏,但一点也不影响我们约会、吃饭、逛街、看电影、牵手、拥抱、偶尔逾越嘴唇的界线。如果我们没有进入婚姻,那么过去的所有身体接触,将会成为巨大的伤害。
至于我的父母,他们是在两个月后,才知道我在谈恋爱。原本反对我来上海的母亲,瞬间转悲为喜。
但一年后,当她得知佳怡比我大六岁时,又哭着和我说“儿子,你十四岁的时候,我们就没管过你。你一个人生活了这么多年的时间,已经自由惯了,听不进去我们的话了。这件事情,我们也做不了你的主。我和你爸,只希望你能幸福……”又说了些什么,我不记得了。只是在母亲和姑妈的谈话中,我偷听到了她们的担忧“怎么大这么多?对方不会是离过婚的吧?还能不能生?”姑妈的一串问题,母亲都没有回答,只是叹了口气“我也管不了他啊!”“把他绑回来,不要让他去上海了。”姑妈又说。“他又不是小猪仔子,绑回来,怎么绑……”
恋爱一个月后,阿金发现了我的恋爱痕迹“你最近是不是恋爱了?”他问“怎么每天回来这么晚?”
我如实回答,他倍感惊讶“难怪每天晚上回来这么晚,还面带微笑的……”
阿金知道后,小组长King也就知道了,他们俩是铁哥们,周日形影不离。
那个时候的我,就傻呵呵的接受了他的夸赞,如果是现在,我肯定常常反问他说“哪里棒?”
“嗯,有一件事情我要和你说,在我们的信仰里,男人和女人结婚前是不能发生身体关系的,包括不能拥抱、接吻、做爱……”他郑重其事的和我说。
“因为啊,你们还不是夫妻,只有夫妻才能享受性的关系……才是合法、合理的。”他又直接而不失礼貌的教导了我一番。
“嗯嗯,我知道了,我们没有发生性的关系。”这句话是诚实的,只是我没有告诉他我们已经拥抱、接吻过。不能说谎,但我可以选择说一部分的真话,这是我与生俱来的“狡猾”。
“你的工作怎样了?”小组里的秋霞姐问。她是一个国际大公司的HR,只是我的学历和能力,不符合她们公司。
“准备下周辞掉早教中心的工作,然后专心地找新工作。”我说。
“嗯,可以多试试,你还年轻啊,才22岁,多试试。”
“嗯,是的,我也是这么想的,多试试。”那时的我并不觉得22岁是个很小的年纪,直到现在35岁的我,回头看时,才觉得当时真小。
“那个早教中心的工作不适合你,也没有什么前途。”小组里的一个非常好的哥哥——疆哥,温柔的说。在我去四川做义工的时候,他给过我一千块,虽然那个时候我并不缺钱。但是,那是我人生中第一次白白地拿别人的钱。
辞职的那天,我没有去早教中心,而是在头一天晚上收拾好了自己所有的东西,晚上没人的时候,偷偷带走。因为就在半年前,我还信誓旦旦地说“为了教育事业、为了中国的孩子”。我没好意思当面辞职,而是写了一封邮件,编了一个非常了不起的理由“我要去追寻我的信仰”。看出来了吧,我有多么的不靠谱。
关于信仰,当时我已经开始痛苦,因为别人说的见证,我并没有亲眼看见过。我只是混个团,抱团取暖。在上海无亲无故的我,希望有一个接纳我的地方,而Church小组,刚好是这样的地方。有人说“你真棒!”,也有人问“最近还好吗?”还有人每周给你做饭吃,多好。只是多年以后,那个说“你真棒!最近还好吗?”的人,变成了我。我也成了其中一个做饭的人。
恋爱的甜蜜,夹杂着找工作的痛苦。“我就想在上海能活下去,能有个吃得起饭的工作。”在祈祷中,我这样说。
“你没做过销售,你怎么知道自己能做好呢?”一家基因芯片公司的老板问。
“我可以学,我学东西很快,我一定能做好的。”我说。
后来,我去了那家基因芯片公司。工作的内容是,去上海的各个医院实验室、大学实验室贴小广告。“你们这里需要基因测序吗?我们公司是做基因芯片的。”我一边说,一边把传单递给那些在我眼里非常伟大,且遥不可及的高级技术人员。我在尘埃里,他们在云端,当时就是这种感受。我心里想“我这辈子,都不可能进入他们这种阶层。”
“放下吧,我们自己看看。”其中一个穿白大褂的人,盯着电脑,头也不回地说。
“你们同事来过,你看,我这还有他的名片,如果需要,我们会联系你们的。”另一个穿着蓝色工装服的人,站起身来,微笑着对我说。
短短的一个月,我跑了很多地方,有的是光明正大地进去的,有的是偷偷溜进去的。包括复旦医学院、交大医学院、张江那边的中医药学院、各大医院实验室……有的很客气,有的则很生气的说“谁放你进来的?没看到门口写着闲人免进、谢绝医药代表吗?”“我不是医药代表,我们是做基因芯片的……”我边说边退到门外。“哦,那留个名片,留个名片就行了……”那人的语气变得稍微和气了些。
“今天工作怎么样啊?宝贝!”佳怡用微信语音问我。那段时间,腾讯公司刚刚推出了微信语音留言功能。
“不太顺利,一个月了,什么产品也没有卖出去。今天去一个实验室,被赶出来了,好丢人啊!”
那时佳怡的接纳,给了我很多安慰。她那时赚得很多,至少比我多很多。
“我给你买了两件衣服,晚上见面的时候带给你哦。”手机留言里传来佳怡甜美的声音,算是一种治愈。
恋爱,往往都是男生给女生买东西,但是我们的恋爱是反过来的。佳怡把我的衣服全部换掉了,换成了她喜欢的风格。
我的那份基因芯片的销售工作,也在一次聚餐中,被疆哥的预言终结了,“多方啊,我直说,你不适合做销售。你的性格,不适合。”
我表情惊讶地回了一句“嗯,我也发现了,我不适合。”
“当然了,人会改变,你现在不适合,或许将来会适合。但至少,现在你不适合。”
我记得,那天是去了同济大学,在他们的食堂里吃了个饭,然后发出了辞职邮件。邮件发出去的那一刻,我卸下了身上的千斤重担。然后花了400块,买了一辆自行车,从浦西骑到浦东,晚霞很美,风很自由。
“没事,嗯,没事,那我们就后会无期了……”老板站起身来,和我握手“希望你能找到合适的新工作。”老板是不错的一个人,中年有为,大学教授,自己又开公司。只是,我胜任不了这份工作,也不适合。
再次离职之后,我的内心有了一个声音“找一个能胜任,够吃饭的工作。”
“带我一起,我负责买酒。”小柯姐说。
“啤酒,冰的。”我说。
“你接下来怎么办?”吃饭的时候,小柯姐问。
“我还有些积蓄,继续找工作。”
“慢慢找,找你喜欢的。”阿金说。
“找一个能让我在上海活下来的工作就行……”我说。
“这啤酒好像不太冰”!阿金说。
“好像是唉!”小柯姐一边说,一边挨个摸过每罐啤酒。“等着,我去找老板换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