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早教中心和医疗销售岗位的磨练,再次找工作时,我变得从容许多。
深秋季节,上海依然很热,我每天投下大量的简历,然后就是在出租屋里等消息。
中午时,会到楼下买饭吃,偶尔也会买一瓶可乐,增加生活的乐趣。
有面试电话的时候,我则整装待发,乘坐闲时的空荡地铁,享受一刻的安宁与凉风。
面试大都不合适,我也没有太失望。
“我们这个工作要长期去郑州出差,没问题吧?”面试官问。
“哦,那我可能就不合适了。”
我想要找可以留在上海的工作,因为我的信仰、恋爱刚刚起步。我想要找周日可以休息的工作,因为我需要去Church。
偶尔面试结束的早,我会去周围的公园逛一圈,看看那些和我一样不用上班的人,他们或许是不用上班,而我则是失业。
秋老虎,在中午时分格外凶猛,我则常常在公园无人的角落,树荫下的长椅上睡上一觉,睡着的时候,就没有那么忧心了。
有时候,也会遇到一群游客或者本地大爷大妈在公园里聊天,长椅被占满了,我则直接睡在草地上。发现,更加舒服。周围的吵杂声,仿佛给予了我一种不安的充实感。我听出了他们的悠闲,或许他们也看出了我的茫然。
傍晚时分,我则出发去浦西,接佳怡下班。这是她最开心的时候,也是我最开心的时候。
“宝贝,我到你们楼下了。”电话里,我对佳怡说。
“好的,亲爱的,你在旁边的如家等我,我估计还要半个小时。”佳怡说。
我走进如家,“先生,您好!有预定吗?”一个穿着笔挺西服的前台姑娘问我。
“哦,我等人,我在这里等人,可以吗?”我的眼神中透露出一种不自信、怯懦、不得志、危机感……
“哦,当然,当然可以,您可以坐那边,落地窗那边。”她一边说,一边用手指给我落地窗的方向。
“好的,谢谢。”
坐在落地窗边,我的大脑进入放空状态。那一年,手机还没有什么好玩的。没有自媒体、短视频,甚至网络也不太快。
我向来擅长等待,所以半个小时很快过去,一个小时也很快过去。我不觉得难受,甚至觉得这段有目的的等待时间,像是一个避难所。我短暂的逃离了毫无成效的一天,我在等待一个美好的姑娘。
“亲爱的,不好意思,客户还在,我们还在讨论一些问题……”佳怡发来文字信息。
“哦,没关系,你忙,我等你。”
“旁边有个罗森,你可以先吃点东西。”
“哦,我不饿,我等你。”
我从18点开始等待,到佳怡的工作结束时,已经是夜里21点。
见面时,她只用了一个眼神,就让我觉得这三个小时等的一点都不久。那眼神中包含着歉意、宠溺、喜欢和无尽的暧昧。
“哎呀,累死了。”佳怡一边说,一边把她的棕色手提包递给我。
“辛苦啦,宝贝。”我一边接过包,一边说“你的包,挺重的啊。”
“明天要去工地,测量,里面有工具,所以很重。”佳怡一边看着街上的人群,一边左右环顾,好像是在找什么。
“饿了吧?”
“嗯,我们去那边。”佳怡轻轻指了指我们的右边方向,“那边有一个韩国烤肉店,很好吃,我们去吃烤肉怎么样?”
“行啊,走吧。”
这样的日子,大概持续了半个月,我依然没有找到合适的工作。
有一天,我突然接到妹妹的电话,“哥,我想去上海,我想去上海工作。”
“嗯,那就来吧,刚好结伴,一起找工作。”
不知道是不是恋爱,亦或是信仰,让我冲昏了头脑,我竟然觉得妹妹来上海能找到工作。而那时,我连自己的工作都没有找到。
“你妹,要来。”阿金表示惊讶。我看出他惊讶中的不解,但他有一个特别好的优点,基本上不泼冷水。
“嗯,她就我这么一个哥,毕业了,当然是想来找我。”
“哦,那这下子可热闹了。”我不知道阿金这是什么意思,但总觉得他说的不是字面的意思。
妹妹在找到工作之前,暂时在小柯姐房间打地铺,大家也很快熟络起来。
佳怡则安排了一次聚餐,庆祝妹妹的到来。这样的场景,我总觉得是魔幻现实。没有工作,就没有根,我们是漂浮在上海上空的人。而他们是站在地面的人。我们共同举杯,但却有不一样的心境。
接下来的半个月,变成了我和妹妹一起投简历。而我收到的面试邀请,几乎没有。所以陪妹妹去面试,变成了我那段时间的主要任务。
“我们需要先买地铁卡,在那边。”
“哦,好”
“如果你找到工作了,可以买一张充值的地铁卡,这样就不用每次都买了。”
“好的。”
“卡片,在这里刷一下。”
“哦”
出站时,“卡片插入这个孔。”
那段时间,我们从东到西,从南到北,走遍了大半个上海。往后的十几年里,我再也没有那么密集地、频繁地去看上海这座城市了。我们去到最远的地方是青浦农村,公交车穿过稻田,来到一片办公区。
“这个公司,不能来,太远了。”我对妹妹说。
“嗯,但看着环境还挺好的。”妹妹说。
我们相视一笑,在日落前回到了陆家嘴繁华区域的出租屋。那段时间,我和佳怡见面的次数减少,因为我需要陪妹妹。
随着时间的推移,妹妹变得越发焦虑,因为一直找不到工作,心里很不踏实。期间我们遇到过几次“骗子”,包括需要交钱先培训的,还包括医院体检部的托儿。
“怎么都是要指定去这家医院体检的?”妹妹问。
“他们是骗子啊!医院的托儿!”小柯姐说。
“哦,你怎么知道?”我问。
“他们的办公室是不是很乱,很小,很隐蔽。”小柯姐问。
“是啊,那里感觉都不像是办公室,不像是一个公司。”我突然恍然大悟。
“还有,他们什么都没问,就让你先去体检,这不是很有问题吗?”小柯姐又说。
“是啊,上来就给了一张单子,让去体检。”妹妹多玲说。
“凡是要交钱的,要去体检的……都要小心,大概率是骗子。”小柯姐说。
“我们跑了这么多天,原来跑的都是骗子公司啊!唉!真是赶集网,啥都有,骗子也有。”妹妹陶侃着说。
我们哄堂大笑之后,阿金突然一本正经地说:“荣耀书房旁边,有一家蛋糕店,叫小宇宙。”
“小宇宙,我知道。”小柯姐说。
“他们在招蛋糕学徒,多玲有没有兴趣?我认识他们老板。”阿金看着多玲说。
“好啊,可以试试。”妹妹多玲说。
多年以后,妹妹成家、成为母亲以后,她确实成了不错的居家糕点大师,常常烘焙蛋糕和各种小饼干,给孩子吃。但那次去小宇宙蛋糕店的工作经历,却像是一个黑色的短剧。
上班的第一天,妹妹就发烧了。“哥,我不想在这干了,我发烧了。”妹妹在电话那头,带着哭腔说。
“你在哪?我去接你,我带你去医院。”
“我们在广兰路地铁站4号口碰面,我现在走去广兰路地铁站。”
“好的,待会见。”
见面后,妹妹的脸上仿佛飘着一层乌云,手里提着一份臭豆腐。“哥,给你买的,臭豆腐。”妹妹带着沮丧、虚弱的声音把那份臭豆腐递到我的手里。
“买什么臭豆腐啊!”我不耐烦地说,其实我很担心她的身体。“着急去看医生,唉……”
“你先吃了,我们再去。”妹妹说。
“好,好,我吃。”在吃臭豆腐的时候,我的眼泪差点没看住,溜出来。
到达东方医院,天色已经全黑,“发烧了,需要打点滴。”医生说。
“嗯,那就打吧!”我说。
“要不要租毯子,150元一条。”医生问。
我当时有点诧异,这么热的天气,要毯子干嘛!直到我们在输液室,被空调冻成狗,我才明白医生为什么问我们要不要租毯子。
“这,这,这也太冷了,没病,都被冻出病来。”妹妹说。
“我去租毯子。”
“毯子没有了,哦不,是负责租毯子的人下班了。”一个中年女护士对我说。
“阿金哥,送个毯子过来。”我在电话里对阿金说。
“你们在哪个医院?”
“东方医院,你打车过来,快点,用最快的速度过来。”
“哦,哦,好,我十五分钟就到。”
妹妹盖上了毯子,我则放松下来,肚子也开始饿了。
“你和阿金哥去吃饭吧,我这瓶至少要半个小时吧!”妹妹多玲说。
走出医院大门时,阿金问:“怎么会发烧的?”
“估计是这段时间太动荡了,再加上焦虑,还有她今天去看了蛋糕店的集体宿舍,脏乱差,心里落差太大……”我一边走,一边说。
“就吃肯德基吧,比较快。”阿金说。
“那就再找呗……”我们一边吃着香辣鸡腿堡,阿金一边说。
几日后,妹妹完全康复。
“这半个多月,你也算是对上海熟悉了,接下来我就不陪你去面试了,你自己去,行吧?”在楼下的饺子馆,我对妹妹说。
“行,没事,你忙你自己的事吧,这段时间你也没有陪佳怡姐……”妹妹多玲说。
“唉,我是得赶紧找工作,要不然我自己在上海都呆不下去了。”我说。
“哦,确实。”
“老板,大蒜有没有,来一颗大蒜。”我转身对老板说。
那段时间,妹妹多玲也每周跟我去Church和小组。在她找到工作之前,一次特会中,她先拥有了信仰。当时我则自我安慰到“即便她没能留在上海,也算是没有白来一趟。”
不知道是祈祷起了功效,还是我被现实碾压的没了脾气,我的内心有了一种动荡中的安宁。工作也随之而来。
我记得那是一个周三的晚上,我和佳怡约了一起去衡山路的国际礼拜堂,参加他们的青年聚会。我坐2号地铁,在人民广场转1号地铁的时候,接到一个面试电话,当时是晚上的18:45分左右。我此后的十二年,则贡献给了这家公司。
“喂,您好,是仇先生吧?”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温柔的男声,他是公司的招聘专员。
“是的,我是。你是哪里?”我逆流在下班的地铁人群中,想要赶快结束通话。因为我需要很小心地夹紧胳膊,才不会戳到别人。以往,我接到过太多这样的面试邀请,也已经习惯了失望。这一个,我也不抱有希望。
“我们是……你明天早上9点半过来面试,方便吗?”
“你们这么晚还没下班吗?不会是经常加班吧?”我问。
“不加班,我们很少加班,我今天刚好有事,其他同事都已经走了。”
“哦,那好,明天早上我过去。”
第二天,我一早出门,预感好事将近。也或者是因为放下了期待,心里很坦然。
这是一家坐落于上海世纪公园东南角的公司,周围全是居民区,独独一个办公大楼,楼下有各种超市、水果店、菜市场。
“你……Java会吗?”一个年轻、微胖、眼光锐利的女面试官问我。她是我以后的直属领导。
“不会”我坦然而直接的说。
“Python,会吗?”另一个非常帅气的男面试官问我。
“不会”连续两个不会之后,我觉得,应该是没戏了。
“做过软件测试吗?”女生又问。
“没做过”我想,这下估计是完全的凉凉了。
“我们讨论一下,你在外面的沙发上等一下。”男生说。
片刻之后,过来通知我面试结果的不是他们,而是昨天晚上给我打电话的温柔男HR,“领导说,要你了。然后呢,你先去体检一下,二甲医院就可以。后天,过来上班,然后签合同。后天是11月1号,刚好是一个月的开始,你看行吗?”
“行,行行,行,好的,谢谢您。”我当时一边说,一边想要原地起跳。心里想“这是什么套路,我说什么都不会,他们竟然要我了。”
同一天面试通过的,还有另外一个网络组的同事,我们约了一起去体检。后来我们成了不错的饭友,每天中午一起出去吃饭。多年以后,我才知道,他当时白天上班,晚上写小说。现在成了全职网络小说家,靠写网络小说在郑州买了房,并且娶妻生子。
“这家公司做什么的?”佳怡问。
“做银行软件的,做手机银行。”我说。
“听起来不错啊!”
“嗯,希望是吧。”
那天晚上我们看了电影,并且喝了点啤酒,庆祝我找到新工作。
“软件测试,应该是挺适合你的性格的。”回到出租屋内,阿金说。
“现在就剩多玲了,她工作找得怎么样了?”小柯姐问。
“还在找,大不了我先养她一段时间。”我说。其实当时我的工资只有3500块,去掉各种花销,剩下的寥寥无几。
“应该会找到的,只是时间长短的问题。”小柯姐说。
我入职一个月后,妹妹也非常艰难地,找到了一个稳定的工作。在一个大公司做前台,兼一些行政杂活。在这之前,她还在金桥的一个商场,做过短期的服装销售。
这些经历,让她成长了许多。也让她更多地认识了这座城市,认识了人生的艰难。我能明显地看出,她的脸庞,不再稚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