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看了一部有趣的电影,是阮经天主演的《周处除三害》,这个名字我十分熟悉,是小学时候学的一则课文,里面的故事相信大家也都熟悉。一个叫周处的恶人位列当地百姓三害中,第一害是猛虎,第二害是蛟龙,第三害就是他。他一直觉得人们太不尊重他了,于是他奋力除掉了前两害,发现百姓虽然高兴,但也希望自己这一害被除掉。于是他改邪归正,成了当地的大善人,成功除掉了三害。
改邪归正,放下屠刀回头是岸,这些道理我们从小也十分熟悉,不论是书本还是电视里都曾表达过这个观念。不过大多恶人不会听劝,于是最后落得个悲惨结局。然而这一观念的前因与后果,实际上很多表达着观念的故事都没有体现出来,不过这部电影,却让我们看到了一个完整的斩杀恶龙又放下屠刀的人,包括了他这么做的原因,和做完这一切后的故事。
不得不表达对这部电影的喜爱,不过我看完后,想要关注的重点不止于此。也不是大多数影评中提到的蛇、鸽子、猪这些意向指向的贪、嗔、痴,而是其中占比很重的一个点——虚伪。
这个特征在其中一个人物林禄和身上体现得十分明显,他一开始的形象简直就是一个理想型的教会传道人:看来文文弱弱,劝信众远离罪恶,放下世上的事,并关照每个人,行医治的神迹,向众人作见证,不把一切的功劳都归于自己(新心灵社的要义真理)。这样的形象让多少人信服?连杀人如麻的陈桂林(阮经天饰)都为之心灵撼动,整个人的气质都变了,即使失去一切仍旧喜乐,面对信众也是和和气气。如果林禄和是一个基督教教会的领袖,那他的工作一定是十分成功的。
然而这一切都源于虚伪,他的文文弱弱是假的,劝众人放下世上的一切,实际上暗箱操作,将信众看来烧掉的“世俗之物”占为己有,行医治的神迹也是弄虚作假,做出来的见证也是假的。实际上他全台第一通缉犯,实际上他杀的人比陈桂林还要多,实际上他贪念深重。白天他带着信众唱着沉稳向上却单调的歌曲,和每一位信徒握手,晚上他回到自己的秘密地下室,听着轻盈欢快的四小天鹅,怀抱女信徒,数点着原属于信众的财物。
他这个形象不过是典型的邪教贪污分子而已,那副虚伪的面孔只要被揭开,就是血淋淋的现实。就像那些被曝光出来贪污的牧师、性侵他人的牧师,或是出卖教会的牧师一样。然而在我们身边,还有很多人,脸上贴了不止一副面具,当你揭开最外层的时候,里面还有别的面孔显给你看。让我举其中一种例子,当他们用大道理要求会众时,不管不顾会众内心的需求,不晓得上帝是如何让人有限的,以至于绊倒那些信心本就微小的人们,还要转过身来为他贴上不属上帝的标签。
事实上林禄和也有类似这样的挣扎,当他给小胖的妈妈举行入会仪式时,陈桂林站出来拿着原本应该被烧掉的东西作为铁证戳穿了他们的骗局。这时林禄和的面具已经被撕下一半了,但他依旧顶着这张哈维丹特(蝙蝠侠中的双面人)的脸,用完全无理的方式推动着那可怜的女人:他拿出一把刀,就像是律法的利剑一般,让她去杀掉这个眼前影响她入会的“魔障”。最终这个可怜的女人情绪崩溃,转手拿刀抹了自己的脖子。
虚伪者总会有翻车的时候,然而他们最厉害的不是一开始的假装工作,而是翻车后的反应。他带着大家唱起了那首《新造的人》,让信众在歌声中,抹去信众刚刚萌生的那一丝疑虑。虚伪的人最懂得玩弄人的情绪,在很多人看来,他们向自己倾泻了全部的真心,那么自己也应该全然相信那个人。
我自幼见多了这样的人,不论是正在进行时还是过去失败时的虚伪,我属于耳濡目染了。也曾让自己加入进去,尽量表现得乖巧一些,等离开这个“神圣”的场所再原形毕露。当我开始自我催逼,在明亮处明亮,便开始割裂,在暗夜时肆无忌惮。渐渐这种割裂会化为两件衣裳,一件是用来参加圣礼、服侍的,一件是用来作恶、堕落的。可这样的状态如何合理地出现在一个人身上呢?于是虚伪者开始为自己的行为寻找合理化的解释,就像林禄和那样。
他一开始将自己和母亲的照片埋葬,似乎是一种和过去的生活诀别的方式,然而罪犯的本性难移,即使他接受着母亲给他的教导。于是他面对他人时假装高洁,面对自己时也坦然,并为自己的行为附加了合理的理由。他私下的奢靡生活,他解释为,这就是我们摆脱苦难的美好生活(借林禄和情人之口表达)。而他曾经残杀警察的作案事实,他用反问的方式让其合理:“一场天灾,一场地震,就死多少人?”这种将自己坏行为附加合理化的行为是我们的本能,更是虚伪者最得心应手的本领之一,因为他终归要面对自己的良心,如何可以让自己照镜子时不痛苦?就只有这样的方法才能安慰自己。而这种方式,会让他们在暗影下甚至是明面上做明显违反人伦道德之事时,仍觉得自己没有做错,没有犯罪。
并且在明亮处,虚伪者做出来的好行为,看来令人敬仰的位分同样在赋予他价值感,说简单一些,那些都被他自己当作了功德。时间久了,他们便不会觉得自己虚伪,而是所做的这一切是真的很伟大。于是就会出现,在陈桂林处决那群邪教分子时,他们(尤其是林禄和情人)依旧沉溺在那种情绪中,不停地唱歌,即使死到临头也不让自己的思维拐一个弯。
陈桂林是一个比较笨的人,他会受骗,以为自己命不久矣,会上当,把自己的一切财产都被邪教分子骗走。但他只因为一个特质才使得自己明白过来,且死而复生,摆脱了被诈骗者的可怜地位。那就是他的真实,他在电影里表达的一切情绪,都是最直接最真实的。他真实地面对黑帮老大,说杀就杀;真实地面对关圣帝君,说自首就自首;真实地面对那位医生,绑架了她的孩子还会关心孩子的牙齿;真实地面对邪教头目,被蒙骗时真的去关心小朋友,揭开真相时也真实地处决他们。
在我们熟悉的人当中,有一个人也是如此,真实地面对这个虚伪的世界,就是那位人子。他在圣殿看到他们在殿里做买卖,掀翻了买卖的桌子,赶跑了他们的牲畜和鸽子;在面对高位上的官员和祭司时,直面他们的问题,说自己是上帝的儿子便不会虚伪地含糊其辞;面对门徒的背叛,同样是直指问题,并直接告诉他这么做的后果。
陈桂林和那位人子一样,被杀了,被埋葬了,可他们都从坟墓里出来了,出来后接下来的工作就是审判。当他看着那群歌唱《新造的人》的信众时,他知道,这里面没有一个不是活在虚谎中的,没有一个是真正新造的人。因为只有不虚伪的人才可能被真正地改造,才可能直面生死,才可能被千夫所指,被杀害,被埋葬,再复活。
不虚伪的人是孤独的,新造的人是少数的,但他们的生存状态也是合理的。不是强加的合理性,而是陈桂林知道自己该被抓捕,知道自己该接受死刑,这就是他的合理性。在规则之内,即使是审判者,只要是人,依旧不能脱离在规则之外。这才是新造的人当经历的,真实地面对自己的一切,而不是怀抱那虚假的情绪,死在自己都快要看不到的罪中。
撰文 / 金克
排版 / 金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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