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耶和华面前跳舞”
在远古的历史现场
如果要选一个最具穿越感的地方,不是埃及,新西兰,而是印度。如果要选国内最具穿越感的地方,不是西藏,云南,我会选贵州的黔东南。
先从我的经历开始,我十多年前,曾在黔东南的从江县占里村拍过一个纪录片《换花草传奇》,占里村从康熙年间到现在,人口稳定在308人左右,而且男女比例几乎 能达到1:1,你可能觉得这没什么。但我到占里村时,那里都不通公路,我们是租了两辆摩托车,把人连同摄像机载着,翻越了很久的山路才到的那里,可想而知那里的闭塞。所以,占里村几百年来的嫁娶都是在村内进行的,这就产生了一个问题,这么小的村寨如果都在村内结婚繁衍,怎么避免近亲结婚?怎么保证男女比例的稳定?
记得我当时采访了村长、妇女主任、还有几个寨老(寨子里德高望重的人),这都是现代的称呼了,寨老以前叫鬼师,专门通灵,行巫的;妇女主任以前叫药师,因为她掌握着一种神奇的药:换花草。这种药是女性吃的,它能决定生男还是生女。如果你上一胎生的是男孩,那药师给你配的药就能让你下一胎生女孩,反之亦然。占里村就是通过这样的方式实现男女平衡的。
那怎么避免近亲结婚呢?他们有一套复杂的统计制度,把很多个家庭编成一个“斗”(同音),同斗之内不能通婚,生出来的小孩和母亲同斗。就这样,让整个村寨三百多年能维持人口稳定。
我去过很多次黔东南,每次都能遇到这样的奇事。最有意思的是他们的祭祀仪式,黔东南应该是中国节庆最多的地方,而且很多节庆非常奇特,比如有“萨玛节”或“祭萨”活动,是侗族的祭祀传统节日;三穗寨头苗族祭桥节;麻江卡乌苗族翻鼓节;空申超短裙苗族茅人节;台江苗族姊妹节……太多了。我参加过其中的部分节庆,其中,都有共同的特点就是祭祀,这种祭祀虽然经过时光的洗礼,跟今天差不多,是为着人的好处来祈福。但只要仔细探究,就会发现有着根本的不同,这些祭祀是人与神的沟通媒介,它当年的根本目的是为了“荣神”,就像萨满一样,这种“神”是一种神秘的,万物有灵的神。
这让人想起《旧约》里面的很多祭祀,比如燔祭、素祭、平安祭,若祭司或会众误犯罪,干犯了耶和华,需要献一只公牛犊,官长犯罪,需要献一只公山羊;若百姓犯罪,需要献一只母山羊或母绵羊,若是犯罪的人经济不够献羊羔,可以改献两只斑鸠或是两只雏鸽,其中一只用来作赎罪祭,另一只用来作燔祭。这种用动物献祭,通过祭司(巫师)来做天地通的事情,就是旧约时代的特点。
在此,我们可以给“旧约时代”下一个定义:
1. 以“神”为本位的时代;
2. 以“神话”,而不是可编年的历史为主要记录的时代;
3. 以祭祀,而不是哲学为最高理念的时代;
4. 以感性,而不是理性为主导的时代。
这个“旧约时代”是一个广义的概念,不仅是以色列民的“旧约时代”,它包含着普遍启示,以“苏格拉底、佛陀、孔子”等为代表的的轴心时代,标志着“旧约时代”的终结。尼采曾说古希腊文化是由日神精神(理性)和酒神精神(感性)构成,在“旧约时代”以前,酒神精神是主流,那是一种感性的狂欢。
而“新约时代”的定义则是:
1. 以“人”为本位的时代;
2. 以历史叙事为主要记录的时代;
3. 以道成肉身的人为崇拜象征的时代;
4. 以理性为主导的时代。
黔东南的文化当然有很多“新约时代”的印记,但如果细品,其“旧约时代”那种尽情狂欢、神人对话的印迹还是非常明显的。
我曾在黔东南做过一个纪录片,寻找中国的巴赫,重点拍摄的是侗族大歌。中国音乐被称为没有和声的传统,但在侗族大歌里却有着天籁般的和声。
但你知道侗族大歌和巴赫最本质的区别是什么吗?巴赫的音乐是普世的,把巴赫的乐谱用任何形式来演奏都是美得无比的,但侗族大歌必须是那样的歌喉,那样乐器,才是美的,如果用小提琴或其他唱法来演唱,就大打折扣了。因为巴赫是音乐里,理性与感性结合的最高峰,是新约时代的巅峰;侗族大歌是一种心里流淌出的情,却缺乏高度理性的塑造,是旧约时代的艺术丰碑。
除了侗族大歌,还有很多歌舞节庆,从白天到夜晚的狂欢,比如舟溪甘囊香苗族芦笙节。正月十五日晚起堂,十六至二十跳芦笙舞、苗族情歌对唱等。最有名的就是芦笙舞,每年黔东南的芦笙节数不胜数,十八日后,还举行斗牛、赛马、斗鸟、斗鸡等。芦笙舞最初也是起源于祭祀。男女相会在黔东南的苗族叫做对歌,在侗族叫做行歌坐月,很有点中国《诗经》里的纯情,“思无邪”。
狂欢和歌舞是旧约时代的一大特色。当摩西在山上与神交谈,以色列人建立了一个偶像。在偶像崇拜的过程中,他们开始跳舞。这以“狂欢”和“失控”。而告终。在这种情况下,跳舞导致很罪恶的活动。在出埃及记15:20米利暗跳舞来庆祝上帝的力量在红海所带来的胜利。撒母耳记下6:12-16——大卫“在耶和华面前跳舞”来庆祝约柜被带回耶路撒冷。
在这个理性的现代社会,回到一种没有多少理性,身心一起狂欢的社会,是很多人的向往,这也是旅行的魅力。
虽然整个黔东南都可以看做一个博物馆,但黔东南的堂安寨则进行了博物馆的新尝试,它是位于肇兴以东7公里的山腰上,是一座只有160多户,800多人口的侗寨,是中国和挪威合作建立的世界上唯一的一座侗族生态博物馆。据当地侗族长者口述,堂安已有700多年的历史了。我们从肇兴侗寨坐包车上去,大概就半小时左右。
堂安侗寨三面环山,一面是空旷的梯田,峰峦叠嶂,阡陌纵横,梯田层叠。山腰间的民居依山就势,悬空吊脚,井然有序。从肇兴到堂安的路上,漫山遍野,除了森林,到处是风景入胜的梯田。春季,盛满泉水的梯田像一面面镜子,在日光的照射下,白茫茫一片;夏季,满山坡翠绿的秧苗绿油油一片;秋季,满眼都是金黄色的稻谷;冬季,则别有一种山寒水瘦的意境。
它给了博物馆一个新的尝试,不仅是陈列历史的物件,艺术的作品,它让生活成为了作品和文物本身,去博物馆不再是看,而是体验。我在堂安看到了另一个时空的生活方式,如同平行宇宙一样。当理性和情感可以随意切换,“旧约时代”和“新约时代”在后现代的当下重组,会是怎样的景象?我只知道这样的时代开始了,未来要看我们共同来演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