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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走教育 ｜父亲教会我的

Wayfaring, 徒步客
By Wayfaring, 徒步客
2
我父亲
像牛寻觅青草
他这辈子总在寻
有什么活可干
好让他的一把力气
能换成人民币
我父亲教我具体的事物
他对我们说的话
就像麦子一样
一颗就是一颗
——巴哑哑《因思念而沉着》
回想小时候，爸爸在我心底刻写出的形象，永远是和善的、温柔的、强壮的。
说他和善，是他从不与人斗勇发狠；说他温柔，因为他拒绝为了点蝇头小利跟人家争竞，他也向来不会在怒气中管教我们；说他强壮，总感觉他身上有一股无穷无尽的力气。你比如吧，一百多斤的粮食，他“嗨”的一声，就跟运动员一样，轻松扔起来，放在肩头，走到谷仓。他抡起铁锤，再硬的石头，也经不起他的千敲百打。
他可以说是，能文能武，写一手方正有力的楷体字，还会亲手打制家具，会给果树嫁接，会种出又甜又脆的瓜果。我记得家里人一起去田里干活，我和哥哥很快坚持不下去，他却可以甩我们好几垄沟。冬天到了，不需要外出干什么农活，屋里生一个烧水烤火的炉子。爸爸会翘起腿让我们坐在他的鞋面上荡秋千，他把瓜子一颗颗嗑好，整整齐齐排列在大腿上，我和妹妹，轮流捡起来，放进嘴里。
中二那一年，我横竖不想再去学校，想跟着别人出去打工也没有成事。只好跟着我爸到石料厂打石头。在我们镇上，石料厂也被叫作石头坑，其实听人说，以前那里都是低矮的山丘，都是因为不断地挖石头，挖呀挖，硬是给挖出了十几米深的大石坑。
爸爸以前是开拖拉机的，后来拖拉机被重卡淘汰掉，他就跟着村上的人一道买了三轮车，专门给那些重卡车填满。那时，我大哥已经上了高中，每隔三个礼拜回家一趟。我俩仍然会因为一些小事而争吵，严重的时候还会打起来。
有天晚上，又是因为一件小事，我俩在家门口打得很凶，结果爸爸实在看不下去了，就拉住他给了他一巴掌。为这件事，我这些年回家，不知道从爸爸嘴里念叨过多少遍，他曾经出手打过自己的大儿子。尽管那只是唯一的一次。
跟着我爸去石头坑干活，让我有很多抱怨的地方，比如说，他从来不去和别人抢好位置，他从不让我碰车，超过三十斤的石头，他绝对不让我硬扛，必须用铁锤打碎了才肯让我扛起来装车。
有一次，石料厂厨房的主厨喝醉了，我爸去找他借东西，结果被人家说了一顿，后来我才知道，那一次他心里很是受责备。自己下苦力算了，自己孩子不满十五岁就跟自己走上一样的人生，这怎么可以？何况你有两个儿子，大儿子能去念书，为什么小儿子就要跟着你受苦？
于是，爸爸下定决心不要我重复他的生活，他想尽办法，让我能够学一门手艺，他卖掉了牛，把所有积蓄全都用上，为的就是托举我，可以离开山村，不再过着靠力气才能吃饭的生活。
我爸爸也曾经做过一段时间生意，改革开放之后，他也曾经跟着别人到山西卖过服装，后来也没什么收获，他做不来生意，不是脑筋不好使，而是他心地太善良，不知道怎么撒谎，尤其是对待老人对待那些弱者，他似乎总是下不了手，不愿意为了多卖点东西而满嘴跑火车。
他的人生也曾经历过许多艰难的时刻，计划生育最严酷的时候，他拼尽全力最终还是失掉了一个孩子；他跟别人合伙买拖拉机，被送货的骗走了两只轮胎，结果所有的损失最终都是他一个人承担，害得我妈在家里寻死觅活。
他曾经为着我们兄弟的学费发愁，为着哥哥的身体，彻夜不眠，也因为妹妹要远嫁而失声痛哭。后来，奶奶先是得了食道癌被主接走，爷爷没过几年，也走了。他在世上真成了孤儿。过年时，我有一次陪他上坟，还没缓过神来，就听见他扑通一声跪在坟前，喊了一声“娘！”
村里人都说，论到村上哪个人干活不停，首屈一指的就是我爸。虽然我和哥哥都上了大学，平时很少回家，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重担，每次极力地邀请他来我这儿住上一段时间，他总是说家里有地，等以后再说。
我们做儿女的，都劝他不要再种地了，不仅不赚钱，搞不好忙活一年还赔钱，但他从不这么认为。再不济，他说种地的生活可以让他身体保持硬朗，可以实现自种自吃，还能给我们几个孩子预备放心的土产。
【照片左侧的那个男孩子，就是十岁时的我，右边的同学，他的爸爸去年突然就去世了】
他辛劳一辈子，永远都在忙碌，都在努力地生活，都在惦念着儿女，他为人忠厚善良，不偷不抢，一辈子没发过什么财，最大的财富就是把我们兄妹三个养大，现在，他老了，这是无人可以改变的事实。
虽然我很不情愿接受这一点，爸爸怎么突然个子变得这么矮？怎么突然就变得这么瘦小？怎么毫无防备地就头发花白、牙齿脱落？曾经的年轻俊朗的爸爸在哪里？曾经走起路来足下生风的爸爸又去了哪里？
去年，他又亲手种了十几亩红薯，他和妈妈一车车把红薯从地里刨出来，拉回家，再一车车洗干净，该留种的留种，该磨成粉的磨成粉。我说，我回不去，替不了你们干活，那我就给你们卖一卖红薯粉丝吧！
我知道，我爸爸做的粉丝是全世界最好吃的粉丝，也是全世界独一无二的粉丝。因为我是他的儿子，我是一口一口吃着他种出来的庄稼长大的。
我爱你，爸爸，我永远都是你的“粉丝”，谢谢你养育我长大，谢谢你为我做了最美好的榜样，无论任何时候，都要保持善良、勤劳、待人要诚实，这是你长久以来所活出来的，也是我一直渴望效法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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