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正是牛羊肥壮的时候,在金秋的内蒙草原上,牧民们也会迎来外地来的牛羊收购商,他们会开着大卡车或者小卡车改建的牛羊收购车,深入牧区,在和牧民价格谈拢后,就会在改造好的土坡上把牛羊装上车,然后拉走。
离开村庄的那条路很长,许多分岔,谁也不知道那些牛羊会被带到哪里,只是笼统觉得他们去了远方的某个地方。附近没有屠宰场,牧民也并不想当然地认为牛羊会进入屠宰场,也许这些牛羊会被转卖多次,只是好像谁也不知道它们确切的终点。
在巴根吐村我曾见过许多牛羊收购车,出现在牲畜车上的牛羊不会像草原上的牛羊那样精神,它们似乎总是昏昏欲睡,仿佛是因为预感到终点而陷入了绝望,又仿佛是因为不知道终点而陷入了迷茫。
拉牛的车只有一层,而拉羊的车却有两层。车的马力需要很大,因为要走很远的路。总之一旦它们坐上车,它们就会彻底地离开巴根吐村,再也不回来。
在更早的时候,那时候还没有大型卡车,牛羊被收购以后,会有专门的人骑着马把牛羊送到目的地,类似美国的西部牛仔。
听妈妈讲,有一次家里卖了一头牛,赶牛的大叔把它赶出了几十里以后,它还是跑了回来。它是那样地气喘吁吁,执拗又顽强,让那些赶牛的人也深感无奈,而妈妈看到养了多年的牛也心疼,对赶牛的人说;“你们慢点儿赶,再赶不走,我就不卖了,把钱退给你们。”
牛和羊不一样,牛对死亡有更为敏感的嗅觉。村子里偶尔有人杀牛时,血迹虽然用土灰掩埋,但牛群还是会敏锐地察觉到,它们会围绕着血迹阵阵哀鸣,那声音中有人理解不了,但是可以感受到的痛苦。
牧民们不会屠宰自己养大的牛,这是一种不成文的规矩。
有一次家里的一头牛病了,爸爸一百元的价格就把它卖掉了,因为不想它死在家中,也不想杀它。送走它的时候,我们盼望买主可以医治它,尽量不去想也许买主会杀掉它。总之我们不愿意面对它死在家中,更不愿意它死在我们手下。
牧民在卖牛时,会留下一缕牛尾,我曾在家里的牛棚看到一团很大的牛尾,但也不知道那是多少头牛的。
当一头牛犊在家里出生时,往往是需要人来亲自接生,从它蹒跚学步,到一点点长大,需要精心的照顾,岁月荏苒,牛长大了,该卖掉的时候,家里的孩子也变大了,把牛卖掉给孩子交学费,把牛卖掉给孩子盖房子,把牛卖掉给孩子预备结婚的钱。
卖掉那些朝夕相处的动物会有不舍,像我这样自幼就离家求学的孩子并不是很容易深刻体味这种情感,因为卖牛的季节我大部分不在家。
有一次放假,正赶上附近小伙伴家卖牛,当讲好了价格,牛要被拉走的时候,小伙伴嚎啕大哭,我看着他的妈妈抚抱着他安慰他,而她自己也落泪了,这个场景让我终身难忘。
那个小伙伴如今已经长大了,也结婚了,而他的母亲却日渐衰老,如同我的父亲母亲,因为他家在我回家的必经之路上,每一年我回家时,他的母亲都会大概率和我碰到,她会用她熟悉的语调和我说:“门德回来了啊!”
门德是我的蒙古名字,我在外边叫李晓明,回到巴根吐村就叫门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