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水老师，是一位普校的班主任老师。她用特别的视角关注到班级里的特殊孩子，这篇文章曾被全国性刊物《班主任之友》发表，原文标题为《阿斯男孩奇遇记》，但愿更多的特殊孩子能被看见、被理解，在融合的环境中能得到有效的支持。

文／春水

AS是阿斯伯格综合征的简称，属于孤独症谱系障碍的一种，具有孤独症的典型表现，即社会交往与沟通能力低下，孤独少友，兴趣狭窄，动作和行为刻板等，但没有明显的语言发育障碍和智力障碍，因此很容易被家长以及老师忽略，最终导致这些孩子错过了早期干预的黄金期，小J就是如此。

我是在小J四年级的时候，接管了他所在的班级。与前任老师们交流时，他们一致对小J的评价是“高智商低情商”，甚至有的老师说他情商归零。这让我心生好奇，小J是一个什么样的孩子呢？和小J相处了一段时间后，我渐渐发现了他几乎没有朋友、异于常人之处：

镜头1：

一次，小J不开心地趴在桌子上哭，好心的女同桌安慰他，他嫌弃同桌烦，二话不说，拿起手边的保温杯就要砸向对方的头，幸好被我看到及时阻止。

事后，他还对劝解他的我和同学们振振有词：“我不需要她的安慰，我哭一会儿就好了。”特别让人无语。涉及安全问题，我告知小J的家长需要共同教育，结果小J的家长和小J说不通道理，将他打了一顿，就不了了事了。

镜头2：

每个学年的年初，学校都会安排老师为班级拍摄集体照，照片会粘贴在教室门口，连同一些标语作为班级文化进行展示。拍照的老师是孩子们都认识的徐老师，她特别的温柔，大家都很喜欢徐老师。徐老师想留下孩子们的欢笑，可孩子们在镜头前却有点害羞。我和孩子们开玩笑，“徐老师美不美？”，很多孩子听懂了我的言外之意，一起大声说“美”。很快，人群里冒出了一句不合时宜的话“美个屁！”，这句话出自小J，其他人瞠目结舌，对他侧目而视。对此，小J的解释是“拍个照而已，没有必要阿谀奉承”。

时隔几天，在道德与法治课上有一节关于文明礼仪的课程内容，谈及语言伤人，大家纷纷聊到对小J言行的反感。面对“炮轰”，小J专门写了篇周记回应，标题是《语言不文明之我见》，中心论点是“说话不文明有好处，可以发泄当事人不满情绪，比起打人，伤害性小很多。”这让人费解的操作，让我们啼笑生非。

镜头3：

小J和班上很有正义感的斌斌发生矛盾，源自小J不认真做操，导致班级分数被扣，小J却不以为然。斌斌劝说小J要有主人翁意识，同时，锻炼身体也是为自己好。小J却反驳斌斌“我又不在乎五星文明班级，就算评上了，这张奖状也不会发给我。再说，身体是我自己的，不用你操心！”如此不领情的诡辩，让斌斌气不过，踹了他一脚。

小J自知打不过人高马大的斌斌，便闹到我的办公室。经过我的调解，斌斌向小J道歉了，可小J还是不依不饶，非要踹斌斌一脚以此抵消。我当然不可能答应，我对小J一番动之以情晓之以理，非但丝毫不起作用，反而激怒了他，让他感觉受了天大的委屈。他直接用头去撞过道的大铁门，虽然他没受伤，但把我吓坏了。

我联想到一直以来，自己和班上的同学们都难以和小J沟通，当时我的女儿刚确诊，根据我学习的自闭症专业知识，觉得小Ｊ应该是谱系。

思虑再三，我建议小J的家长带他去儿童医院心理科检查。向来只关注学业、教育方法简单粗暴的小J爸爸不以为然，认为孩子成绩优秀，是老师太小题大做了。因此，我邀请小J妈妈到校细谈，小J的种种表现得到了妈妈的重视。小J去医院就诊后，我也按照医生的要求填写了老师问卷。最终，小J被确诊为“孤独症谱系障碍”，智商测试接近150，典型的谱系障碍中的阿斯男孩。

小J的父母五味杂陈，先是茅塞顿开，找到了孩子异于常人的答案，与此同时，接踵而至的是难过和焦虑。为此，我和小J爸爸都阅读了医生推荐的关于孤独症障碍的科普书籍，知道了这种病的症状一般在3岁前表现，但因为阿斯患儿的认知能力比较好，症状不如孤独症典型，可能进入幼儿园甚至就读小学时才会被家长、老师发现。

而在现实生活中，普遍重视学业的家长甚至老师，大多会忽略阿斯孩子的沟通障碍；也有家长认为阿斯孩子的程度较轻，不想老师和同学另眼相待，选择隐瞒、隐藏。普校老师因为缺乏相应的专业知识，经常错误解读阿斯孩子的行为，更不会知道这种疾病根据症状的严重程度，有时需要同时采用心理和药物治疗，自然不可能给予他们比普通孩子更为宽松、包容的成长环境，最终导致这些孩子错过了早期干预的黄金期。

想起我曾经教导过的脑瘫孩子，当他毕业后家长给我的留言：“感谢您从来没有把他当成特殊孩子对待”。小J被确诊时，已经六年级了。孤独症目前无法治愈，唯有医教结合才会有所改善。我如何帮助这个看似正常实则特殊的孩子呢？我想了又想，还是从尊重、接纳个体差异开始。

为了小J，也为了全班的孩子，我开了一次班会，主题是“我们一样又不一样”。孩子们通过播放的视频内容，了解了很多儿童重大疾病，包括脑瘫、抽动症、孤独症等。班里有几个极其敏感的孩子，他们的眼神有意无意扫过面色如常的小J，其中就有此前和小J发生过矛盾的斌斌、经常为小J调解同学纷争、操心的班长叮当，以及和小J一起长大的邻居扬扬。

就像世界上没有两片相同的树叶一样，每一个生命个体都是不一样的，我们是不是要用一颗包容的心去对待身边不同的人呢？这是我留给孩子们的思考题。出于对小J隐私的保护，我没有告诉孩子们，现在班级中就有一片特殊的叶子，但私下我找了斌斌、叮当和扬扬，让他们多和小J一起玩、多包容他，虽然小J行为奇怪但他没有恶意的言行。几个小机灵鬼一点就通，课间经常会拉着小J一起跑步、谈天说地，有时也会“撺掇”身边的同学，请小J给他们讲讲自己特别擅长的奥数题。每当我看到这样的场景，他们几个就会向我会心的一笑。毕业前，叮当代表斌斌、扬扬悄悄给我写了一段话，发在我的微信，我至今仍保存着：

“我们想到了一些观点：

1、有一些自闭症儿童不容易被发现，虽然行为看似正常。
2、自闭症儿童并不是只做异常的事情。（比如小J在运动会时，会为同学准备降暑药；为生病的女同学带感冒药）
3、自闭症儿童的症状会在正常的生活环境中渐渐恢复（对了，小J现在变得更正常了）。”

叮当的这段话，让我莫名感动。是的，孤独症无药可救，但是，爱和包容会改善、缓解孤独症孩子的一些症状。

后来，小J考上了重点初中，学业压力骤然变大，班级环境没有小学的包容，引发并加重了他的情绪问题，他在初中重演了小学“扔水杯砸同学”事件，更让小J爸爸焦头烂额，新手班主任甚至恐吓小J转班退学。无奈之下，小J爸爸向我这个老手班主任求助。

我想了想，将有关孤独症患者职业技能的一篇文章分享给小J爸爸，特地给他圈出了重点，信息技术人员、游戏开发和测试人员、软件测试人员、创业者、电子设备维修人员等职业适合小J这样的阿斯，因为这些职业对社交能力要求不高。然后，我让小J爸爸把我的一组文章转给新手班主任，转发的文章有我曾经为小J这类特殊孩子写的、在《班主任之友》发表的《笨笨的爱》《成功激发班级共情的三个小课堂》，也有以小J为主角的过往教育叙事《头发的故事》和《由“你侵犯了我的肖像权”所想到的……》。不知道小J的中学班主任老师能不能明白我的良苦用心，为他、也为人际交往困难的阿斯小J。一段时间后，小J妈妈向我反馈，小J和老师、同学们的关系缓和了很多，情绪也日趋稳定，让我非常欣慰。

最近，我偶然读到南京师范大学梁丹丹教授的一篇论文《儿童语言障碍认知误区剖析》。文中提出，滔滔不绝的儿童也可能有语言障碍，我非常认同。梁教授在文章中提及，“这类隐蔽的语言障碍还有一个突出表现，就是看儿童到一定年龄时能否听懂言外之意，比如听到别人说“滚出去”，明白这只是发泄情绪，而不是真的要人在地上打滚出门”。是的，我接触的包括小J在内的几个阿斯男孩都有这个问题，能言善辩的他们在日常交流中，口语表达看似没有问题，但是有一个共性，那就是都听不懂言外之意。比如，他们有时被生气的老师说反话“你好厉害”时，会真的觉得自己很厉害，也会把同学的哈哈大笑错误地理解为认同，会引发他们更多的问题行为，让他们的沟通障碍更为突出，更不被环境接纳、包容。

我真诚地希望，被有意无意隐藏的“阿斯”们在未来入学后，尽快被老师们及时发现和有效鉴别，尽快就医进行心理治疗。同时，老师们也应树立终身学习的理念，真正服务每个孩子的成长，或乐于接受有关特教知识的培训，或主动学习与儿童心理健康发展有关的知识，充分发挥自身的专业力量，加强家校沟通，挖掘“阿斯”们的闪光点，给予他们更多的心理关怀，让他们也能收获真情和温暖，体验成长的快乐和喜悦。

（点击图片了解报名详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