愤怒的小鸟。(图片来自网络)
疫情以来,似乎整个世界的戾气都升腾了,民众都越来越容易动怒,不管是美国还是中国。
前天开车出门买东西,因为马路在施工,两个车道并作一个车道,所以车行缓慢。后面一辆改装车等得不耐烦了,拼命摁喇叭以发泄情绪。最后,它干脆呼啸着冲出车道,逆行一段路后,野蛮加塞到我前面。接下来,它躁动不安地在车流里游走如龙蛇,忽而左,忽而右,根本不打转向灯。它的发动机一路轰鸣着,让人感到心烦。我和旁边车道上的司机对视了一眼,彼此都耸肩摇头。
在美国开了7年车,还是第一次碰到这种情况。以前开车时,即便马路堵成停车场了,大部分人还是在自己的车道上耐心行走,很少有人频繁并线或者走超车道。疫情以来,野蛮开车的人越来越多了。车行路上,我不得不比以前更加专注和谨慎了。我的原则是,遇到路怒症或躁郁狂患者,都是减速让行:老大,您先请。俺只有一条命,省着点用。
疫情两年来的总体感觉是,一向还算谦和礼让的美国人似乎比以前更容易愤怒了。
我的感觉并非仅仅是感觉,而是有数字支撑的。前几天在纽约时报上看到一组数字:根据美国国家公路交通安全管理局的数据,2020年,由于疫情,美国人的驾驶里程下降了13%,但交通事故死亡人数却上升了7%。2021年上半年,机动车死亡人数更比2020年增加了18.4%。该机构称,造成事故的因素包括酒后驾驶、超速和不系安全带。
经历了疫情长时间的折磨,美国人似乎有点耐不住性子了,不如原来有修养了。据了解,现在美国不仅鲁莽驾驶的人数在增加,飞机上的争吵数量也在激增,城市里的谋杀率在飙升,吸毒过量的人数在上涨,酗酒的美国人越来越多,护士说病人变得越来越粗鲁,等等。
就吸毒而言,美国家庭研究所近日发表了一篇名为《毒品流行越来越严重》的文章。指出,20多年来,因毒品死亡人数的上升几乎没停过,但“在大流行期间吸毒过量尤其出现激增”。
越来越多人购买枪支。据《华盛顿邮报》报道,2021年1月,美国枪支购买的数量超过200万支,“同比增长80%,是有记录以来单月购买量的第三高。”
疫情期间,美国死于枪击的未成年人数量急剧上升。从2019年年底到2020年年底,美国14岁及以下人群因枪支死亡的几率上升了约50%。2021年,情况似乎更糟糕。根据开源数据库“枪支暴力档案”的数据,2021年美国有1500多名未成年人死于他杀和意外枪击。而2020年,这一数字为1380人。
2021年,联邦调查局称美国的仇恨犯罪报告激增至12年来最高水平。就在上周,纽约地铁刚刚发生了亚裔女性高慧民被推到地铁轨道身亡的事件,在社区引起很大反响。
民众在纽约时报广场为高慧民守夜。(图片来自网络)
以前我去看望高耀洁先生时,每次都是在曼哈顿42街时代广场站坐地铁,现在发现该站是事发集中地,而且流浪汉和精神病患者触目皆是,不禁视之为畏途,考虑将来去纽约要开车。
2013年初到美国,这个国家给我留下了极佳印象。从纽约肯尼迪机场出来,车堵得很厉害,和高峰期时的北京东四环没啥差别。但是所有的车都在自己的车道默默行走,几乎没有车并线或者走应急车道。到了出口,但凡你打了转向灯,后面的车总是减速让行,根本不用抢。
美国民众对外国人也普遍友好。当时我比较喜欢穿中国民族风的衣服,走在纽约街头,总有迎面走来的陌生人停下来夸我的衣服好看,问我在哪里买的,然后和我聊一会儿。当然,也有帅哥型男请我喝咖啡什么的,但总是被我一句“我要回家接孩子”给吓跑了。哈哈:)
2013年到2018年中美贸易战发动前夕这段时间,美国人给我的感觉是开朗、真诚、单纯。中美关系下滑后,社会气氛有了一点微妙的变化,不同族群之间的敌意增加了,友好减少了。愤怒增加了,平和减少了。
2019年夏天,我们全家去南方旅行,路上随机找了一家酒店入住。早上起来吃早餐时,发现我们是餐厅仅有的华人,其他不是白人就是黑人。我去取华夫饼时,发现没了,就找了服务员告知此事。她冷冷地看了我一眼,没有回话。过了一会儿,一个黑人妇女过去告诉她华夫饼没了,她立刻从里面端出一盘,两人有说有笑。当时我的感觉非常不好,可是又不好说什么。
2020年疫情爆发后,政策反反复复,学校开课又停课,国门开了又关。曾是简单的线性生活,如今呈循环状,一个循环接着一个循环,导致人们情绪起起伏伏,韧性被消耗得差不多了。再加上前总统川普对病毒源头的煽动性演讲,让美国民众对亚裔的态度,特别是华人有了明显的变化,美国社会和以前相比有很大不同。作为处于风口浪尖的华人,不得不小心翼翼度日。
纽约时报专栏作家David Brooks也说,过去两年,“一些更黑暗、更深层次的事情似乎也在发生——团结的长期丧失,隔阂与敌意的长期上升。生活在一个自下而上和自上而下都在解体的社会里,就是这样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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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象特别深刻的是,2020年某天,我去邻镇的超市买花,当时顾客限流,大家要在门口排队等候。我突然听到前面有人喊“Go back to your country(滚回你的国家)”,一看,一个白人男子因为一个亚裔面孔的男人推购物车时不小心碰到他了,冲他大喊。亚裔男人也回敬他“Go back to Europe(滚回欧洲)”。两人交战了好几个回合。这个场景是我之前7年从未见过的,不禁愕然。
我一个朋友的先生(也是华人)在纽约州政府部门当公务员,已经做到很高的位置了。2020年某天,有关部门来调查一些莫须有的事情,上司以此理由把他挂起来,长达一年。他每天依然要去上班,但是不派活给他干,没有任何收入。直至次年调查结果出来,证明他是清白的,他的工作才恢复正常。
敌意和愤怒不但喷向外来的少数族裔,即便是自己人之间,也是毫不客气的。
政治层面上,当初美国国父们设计此政治制度时的美好愿景,正慢慢被打破。民主党和共和党两党互相使绊,奉行“凡敌人支持的,我们必反对”的原则,根本不从客观公正的角度考虑对方的政策和立法建议是否对整个国家和民族有利。政治党化的结果是,所有的政客都要审时度势,学会站队,屁股决定脑袋,政坛乌烟瘴气。
目前,川普批评拜登内政外交政策,而且摩拳擦掌,为两年后的复出做准备。而一向脾气温和的拜登,也变得越来越易怒,在国会山骚乱一周年的活动中怒斥川普。美国老一辈政治家,如罗斯福,里根等人身上呈现出来的绅士风度和良好修养,在新一代政客的身上荡然无存。
难道躁狂、粗鄙、愤怒是这个时代的趋势和方向?
民间层面上,贫富分化、种族隔阂、社会结构性变化、2020年大选等因素使得撕裂很难弥合,甚至导致民众焦虑和抑郁。以政治极化为例,2021年4月,《今日美国》的一项民意调查发现,美国民众对政治极化现象的悲观态度在不断加深,每5名受访者中就有1人曾因党派纷争和政治极化而出现焦虑和抑郁。
抑郁症患者越来越多。全美广播公司(ABC)报道称,美国疾控中心此前发布的一项研究报告显示,2020年8月至12月,受疫情影响,全美出现抑郁相关症状的患者增加了14.8%。抑郁到一定程度,要么伤害自己,要么戕害别人,都不是好事。
为什么一个人会产生愤怒的情绪?美国心理学家雅克•希拉尔认为,“愤怒是一种内心不快的反应,它是由感到不公和无法接受的挫折引起的。”
愤怒并不是孤立的存在,而只是情绪的冰山一角。愤怒往往伴随着不安、沮丧、焦虑、抑郁等其它负面情绪。愤怒的背后往往是痛苦和无力,是对现实的无法掌控。作为个人,当我们对事件的发生、时代的变化和社会的发展态势无能为力时,很容易产生愤怒的情绪。比如最近15岁少年刘学洲自杀事件,刘学州父母生而不养的绝情,网络暴民的戾气都助推了他的死亡,让我感到心碎和愤怒,但是我无力改变现状,只能在一定程度上表达自己的个人情绪。
而且,生活在一个奇葩辈出的时代,我无法对一件事情保持持久的愤怒,因为毁三观的事件层出不穷,内存的义怒压根不够用,需要经常充值。
再看美国,过去这两三年发生了许多与皿煮制度不契合的事情,让广大民众感到沮丧、焦虑、抑郁和愤怒,产生不安全感。好在美国有一套比较完善的表达诉求的机制和灵活的纠错机制,民众可以通过投票、抗议等方式表达自己的不满,从而推进社会制度的变革。
所以,虽然这个国家骚乱、枪击、种族歧视等事件时有发生,动不动就打砸抢,而且疫情也全球“夺冠”,死亡人数最多,看上去洪水滔天,一点都不完美,但是至今没有如一些人所希望的那样——玩完了。
它什么情况下才会玩完呢——明明如高压锅,里面热水沸腾,可是始终没有一个出气孔,结果自然就要爆炸了。
说实话,我很为一些没有出气口的“高压锅”国家担心。最近听到的一个消息是,柬埔寨的国家互联网网关将于今年2月16日开始运营,所有互联网流量——包括来自国外的流量——将通过政府运营的端口发送。目的是,“防止和切断影响国民收入、安全、社会秩序、道德、文化、传统和习俗的所有网络连接”。
自拍的柬埔寨人民。(图片来自网络)
其实在这之前,柬埔寨的政府间控已经很严格了。每个部委都有一个间控互联网的团队,违规内容将会被报告给内政部的互联网犯罪部门。网关的执行,将使分散的网络控制系统化,在全国织就一张密不透风的天网,上面布满阴森森的天眼,让民众插翅难逃。
想想就让人窒息!
去年,一个农民因疫情边境禁止出口,同时政府未能兑现对龙眼作物的补贴承诺而感到沮丧。他发布了一段视频,展示他每年都要收获的数吨龙眼即将腐烂,结果被判处10个月监禁。
不知道这样的天网可以维持多久。我很担心,当怒火积攒到一定程度时,肯定要喷薄而出,如不久前喷发的南太平洋火山一样,“赤焰烧虏云,炎氛蒸塞空”,不但“网”被烧成灰烬,而且洒落的火山灰,足以把整个国家掩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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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林世钰,媒体人,作家。曾出版《美国岁月:华裔移民口述实录》《烟雨任平生:高耀洁晚年口述》《美丽与哀愁:一个中国媒体人眼中的美国日常》《潮平两岸阔:15位中国留美学生口述实录》等书籍。其中《烟雨任平生》被香港“亚洲周刊”评为“2019年度十大中文好书(非虚构类)”。喜欢旅行、摄影、收集民间手工艺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