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风吹落树叶,一片秋黄在地,显出初冬的寒意,而同时,巴根吐村则是在下雪,巴根吐村在北京以北的千里之外。
回到北京,终于可以回到自己的书房,关上门,安静,楼下孩子们戏耍喧闹,这是巴根吐村已经听不到的欢乐之声。我看着窗外的防护栏,也想到巴根吐村。
在巴根吐村,我们家西院的高娃姐姐、斯日古楞姐夫一家是纯正的蒙古族,在我出生以前,我们两家就是邻居了,他们的年龄和我父母相当,他们家的两个儿子都比我大几岁,都结了婚,而且大儿子都有了儿子,都已经上初中了。
他们一家善良、淳朴,而且他们的家庭关系很和睦,这次回村我到他们的家里作客,他们很热情地招待我,认真听我讲关于信仰的故事。
我们家东院的邻居志民比我小好几岁,在他几岁时,他的爸爸买了我们之前东院邻居的房子和院落,按着农村辈分的论法,志民亲切地管我叫老舅。
多年前秋收中的一场事故,让志民失去了父亲,正读初中的他就此辍学打工,走南闯北,下过矿井,会开各种大型设备,他倚靠自己的能力买房结婚,娶了个厚道乐观的蒙古族姑娘,生了双胞胎女儿。他的两个女儿才三四岁的样子,笑靥如花,天真可爱。
志民很忙,他又要养牛,又要开车出去工作,还要照顾家庭女儿,我在街上散步时曾听到他通过监控的语音和院落里玩耍的女儿对话的声音,他如此年青,声音里却满有慈父的耐心和温柔。
我错失了和志民深入交流的机会,偶尔的两次见面,他和我谈了对巴根吐村的认识,他觉得村里已经不适合年青人了,他留在这里生活,只是为了降低成本,同时养牛增加收入,等孩子大一点儿,他就要去镇里买的房子生活。按照他的话说,不管怎么样,他要为孩子向前走一步,不能留在巴根吐。
在巴根吐村田野里,有个孤独的牧羊人,是雪利哥,他比我大两岁,小时候晚上骑马被躺卧的猪绊倒,人仰马翻,他被马砸到,落下终身残疾,至今行走不便,这次回家我看到他扛着很长的木头缓缓行走,那个场景真是令我动容,他是那样顽强坚韧。
我曾觉得这个村庄落后、贫穷,愚昧、不够友善,道德上也缺陷太多,可这次回巴根吐村,我发现自己以前对巴根吐村的嫌弃都消失不见了,发现了这个村庄的美好与可爱。
一方面是巴根吐村的确进步了,移动互联网带给人们观念的更新,村子里监控也多了,血气又缺乏教育的那代人或去世或老去,喝酒争吵的事罕见了,盗窃放火则基本绝迹。
另一方面,信仰更新了我的心灵,让我有能力更深地认识巴根吐村,关注乡亲们的灵魂和益处,我的心常常为巴根吐村祈求,并情不自禁地流泪。
这次回巴根吐村,我不再像以往那般着急离开,反而因为离开有些恋恋不舍,我活到33岁,才和这个村庄建立初步的亲密感,才学会在其中安然居住。
大概因为最近想很多关于巴根吐村的事,今天早晨我梦到自己回巴根吐村了。梦里是夏天,我和父亲走在我家院前的那条街上,谈论着草场的情况,走着走着就到了聂日布大叔家门口,聂日布大叔面色红润,看起来非常喜乐,他正在院子里摘黄瓜,看到我们来了,就拿出一大堆的黄瓜送给我们,梦里都感受到他的真诚好客。
聂日布大叔家和我家只隔了斯日古楞姐夫一家,小时候我和哥哥常到他家挑水,我俩还偷摘过他家的黄瓜吃。如今哥哥已经去世了,聂日布大叔则去世得更早。
聂日布大叔爱喝酒,总是醉醺醺的,却从不发脾气,脸上常挂着善意诡谲的微笑。他去世后,他家的婶婶和琪沐格妹妹就搬走了,我们已经很久没有她们的音讯了。他们的房子院落已被我不熟悉的人买下,这次回家时看到里边有没有收割的玉米秸,还有羊群散放在里边。
我醒来了,因为这个梦感到莫名的幸福,感觉这个梦提醒着我要去爱我的邻居们。爱总是要具体的,要爱具体的人。而人却又总是因为没有爱而留有遗憾,那就抓紧爱剩下的人。
作者介绍:李晓明律师,1989年出生于内蒙古草原上的巴根吐村,蒙古族,亦有汉族血统,本硕皆法学,先后毕业于西北民族大学、内蒙古大学。在北京寄居的天路客,小人物,大罪人,蒙召传讲那召我出黑暗入奇妙光明者的美德。喜欢读书,喜欢思考,喜欢写作,喜欢安静,喜欢真性情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