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日, 17 11 月, 20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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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三匝:一个女作家用什么来治疗孤独

萧三匝:一个女作家用什么来治疗孤独

(作家雪娃)

一个女作家用什么来治疗孤独

——读雪娃的词

几年前就认识了作家、人雪娃。她写散文、小说、诗词,也写学术著作,出版了颇为畅销的散文集《菩提花开》、长篇小说《无色玫瑰》等著作。我零星读到的,主要是诗词。我知道,她信佛,信得虔诚,以至于近日去南岳的庙里受了五戒。她的文学作品营造出来的,是一个空灵的世界。所谓“秋水文章不染尘”,她的每一个字,都是被佛教深深浸泡过的。读她的文字,我在脑海里给她画了一张像:一个通体透明的仙子。她的名字也符合我的想象——雪娃,雪,不就是透明的么?

 

在一个成功学、物质主义、消费主义甚嚣尘上的俗世里,为什么能出现雪娃这样遗世独立的作家?这个问题深深地吸引了我,我很想自己搞清答案。好在雪娃的新书——词画集《送归鸿》马上就要出版,应我的请求,她发给我了书稿电子版,我也就由此有机会开启一场对一个作家内心隐秘的探索之旅。

 

但当我通读了《送归鸿》书稿,才发现,她颠覆了我此前对她的判断。无疑,她的词作是美的,然而也是苦的,合起来看,就是凄美的。因为我不是文学评论家,所以本文不拟对其词作进行艺术分析,正如我在上面所说,我在意的,是探究作家的心灵深处。正是从这个角度着眼,我才以“凄美”二字把握她的风格。

 

诚然,她的词作中有很多体现的是对尘世的超离,以及对晨钟暮鼓生活的渴慕。比如这首《天香.飞隐》:

 

飞入丛林,青山夜照,庙宇清烟鸣鼓。颂唱声声,香云袅袅,雾斩江湖山路。鼓击天幕,星闪闪、翼开罗舞。烟火横林时候,惊闻凤鸣凄楚。

 

天知涅槃被负,翼夭折,泪河倾覆,迁徙遭逢雨戏,入于江浦,浪遏霓裳凤羽。月沉水、黄粱梦一处。万念成空,盘旋遁去。

 

(雪娃画作《归鸿》)

又如《满庭芳.无语托飞鸿》:

 

古寺柏林,林间新叶,嫩叶托映花琼。露珠点点,禅意染晨风,昨夜烟云梦雨,终消散、存念心中!它年事,去来休问,耳畔响鸣钟。

 

从容,别过往。心离挂碍,五蕴皆空。点明世间灯,扫却尘蒙,彻照八荒四海,共化育、日映花红。休惊扰,远山紫郡,无语托飞鸿。

 

再如《三五七言.深山观止》:

 

山峦清,山月明,

锦瑟和香赞,风吹云夜星。

深山观止禅心悦,女仙月下拨瑶琴。

自在音升平,欢喜烟燃烬。

万缘离心休牵念,世间烟尘哪能平。

怒嗔生起木鱼响,无明升时暮鼓鸣。

 

但更多的词抒发的是对人间感情的不舍,比如《清平乐.谁解心头意》:

 

云停鹤驿,谁解心头意。一梦醒来空自喜,缱绻此情难寄。

月明轻洒银辉,夜风逸动云溪。合掌对天默许,今生来世相依。

 

又如《浣溪沙.小别》:

 

月桂中秋夜不香,天涯相望未成双,魂梦牵萦月明夜,我心伤。

君曰莫愁山水远,心心相印地天长,今日去来明日见,莫心慌。

 

又如《江城子.莫成殇》:

 

月迷云绕雾茫茫,苦相思,两情长。暖来紫郡,何必再深藏?纵使情深君未识,愁满面,泪成行。

 

桃花江妓蛊迷香,诱君情,我心慌。整夜睁眼,徒被夜莺伤。知是君心清似水,君未乱,莫悲伤。

 

再如《蝶恋花:长相守》:

 

深夜醒来君执手,暖我冰心,热泪滴滴漱。善念铭心心有属,雪映明月罗裙瘦。

持戒供香诚稽首,盟誓三生,三世情恒久。十里桃花花万朵,只摘一朵长相守。

 

再如《烛影摇红.一生欢念》:

 

初雨霁虹,月浮梦泽夕阳浅。风清吹拂黛眉欢,首红云脸。

水畔芦花乍现,月朦胧、平湖潋滟。与君牵手,喜笑颜开,安心倚恋。

 

酒盏摇红,古笛雅韵情缱绻。朱门琼玉也开颜,今夜天高远。

星月生辉有意。泪双流、鸿福醉眼。与君牵手,细语轻说,一生欢念。

 

再如《菩萨蛮.平仄有离愁》:

 

秋冷紧抱君衣物,味儿惹我相思苦。平仄谱离愁,韵和清唱忧。

借来窗下柳,一叶眉心皱。词曲叹清秋,夜深心泪流。

 

这就不仅是不舍,而且是深情了。一方面是想舍,一方面又舍不得,人就出于无奈的心绪之中不能解脱。且看这首《临江仙.无奈叹江湖》:

 

石涧水清滴碧翠,点滴回忆当初。无眠又展旧时书。圣心如雪,融化暗香疏。

星月照窗纱未动,填词半阙模糊。一墙隔断两情苦。一生牵念,无奈叹江湖。

 

其实,一个“无奈”,道出了人间多少辛酸。人处在长久的“无奈”状态中,只能是孤独。“无奈”、孤独,就不是解脱,就不是喜乐,而解脱、喜乐才是佛教揭示的成佛状态。也就是说,雪娃醉心于佛教,但至少到目前为止,她的心境尚未达到解脱、喜乐的状态。因此,她也尚未真正做到遗世独立。

 

人的至乐境界,无过于与道同一。这个道,在不同的宗教系统中,内容不同。佛教的道,是舍离、解脱之道。基督教的道,是公义、博爱之道。我当然不会认为这世间没有人真正能够做到舍离、解脱,但就雪娃而言,确实长期处于舍与不舍之间。佛教让人斩断情丝,但雪娃根本做不到这一点,这就是苦恼所在。但从另一个角度而言,人为什么要斩断情丝呢?舍离、解脱真有必要吗?宋明儒家就曾批评佛教,认为求解脱本身就是一种私,本身就是执着。雪娃是至性至情之人,我很难想象,她真要像佛教教导的那样斩断情丝,就能进入至乐境界。但我们何不换一个角度看问题,如果雪娃信仰基督教呢?基督教所推崇的博爱精神,是否可以与她的性情更契合呢?据我所知,雪娃也经常帮助身处困境中的人,这本身也是公义的表现。如果雪娃接近基督,精神中灌注公义、博爱之道,或许她就不会再孤独,即便未必能达致至乐境界,但至少可能进入喜乐状态。

 

我无意于通过一篇短短的文章评论不同宗教的得失,我关心的只是雪娃如何才能治疗自己深深的孤独感。我曾与雪娃交流过关于孤独的问题。她认为,孤独,可以是内心过余清澈、过余追求完美,也可以是在寻找另一个自己,而在追寻中失望无望甚至是绝望!因为绝望,才更加怜惜自我也更加孤独。在《送归鸿》自序结尾处,她写道:“在这近一年的填词、画画中,我像是与我灵魂深处的另一个自己谈了一场绝世之恋!这场绝世之恋的果实是——我的这本词画集《送归鸿》;这场绝世之恋的结论是——我是多么、多么的疼惜另一个自己!”

 

这或许正是问题所在。在基督教看来,人都是有原罪的,因此人天生就是有缺陷的,人当然可以追求自身的完美,但这种完美从根本上来看又是不可能达致的。雪娃虚拟了一个完美的自己与现实中的自己对话,但那个完美的自己毕竟是虚拟的结果。那个虚拟的完美的自己并不是真正的创造者,只是雪娃创造出来的存在。从这个角度看,雪娃拥抱的是自己,她希望靠自身的力量实现精神上的拯救。因为佛教本来就是一种自力拯救型宗教,并不靠一个外在的神的帮助来提撕人的精神,所以佛教很契合雪娃潜意识的预期。但她依然孤独,那么,从雪娃的修证实例,我们是否可以说自力拯救型宗教本身就存在不足呢?如果我们不是靠自己,而是把并不完美的自己交付给博爱的神的恩典呢?我个人相信,只有向最高主宰者打开自己的心灵,才能与道同一,也才能喜乐无尽。

 

当然,理论论述根本无法解决信仰问题,信仰本不是理性所能及的领域,只是我觉得,至少,多一个参考,就多一种可能。

 

最后我想说,爱,并没有错。无论是爱自己、爱别人,还是爱众生。但人间的爱,其强度、可持续性都毕竟有限,大爱只属于神,而且人间的爱的源头也在神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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