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四, 9月 19, 20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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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学丨巴尔塔萨《格言集·第一分》

格言集 第一分 天主

巴尔塔萨 撰

同塵 译



按:巴尔塔萨 (Hans Urs von Balthasar, 1905-1988) ,瑞士人,二十世纪最伟大的天主教神学家,为先后两任教宗所盛赞。著述等身(著作85本,文章500多篇,译作近百本),学问渊博,不但在神学与神修上有高深的造诣,在哲学、艺术、文化等领域,亦素有研究和见解,被德·吕巴克誉为“可能是我们这个时代最有学养的人”。主要著作有十六卷本神学美学—神学戏剧学—神学逻辑学三部曲、三卷本德意志灵魂默示录、五卷本神学随笔,另撰有关于尼萨的额我略、克修者马克西姆、卡尔·巴特、贝尔纳诺斯、瓜尔蒂尼、莱因霍尔德·施奈德等人的专著,译有奥斯定、圣依纳爵、克洛代尔等人的著作,并耗费极大心力编辑Adrienne von Speyr的遗著。Communio共同创始人与核心,Johannesgemeinschaft共同创始人与核心。


“一粒麦子如果不落在地里死了,仍只是一粒。”
“谁若事奉我,就当跟随我。”
——《若望福音·第十二章》


  • 天主的面容犹如自黑暗中闪耀而出:为了看见祂,我们需要将属己之物统统投入火中——世界、我们的欢乐、我们的盼望。火焰升腾而上,燃尽所有;光焰灼灼,挚爱者面容熠熠。烟消火尽后,我们呈奉上剩余之物:荣誉、成就、意志、理智、性情,以及最后那居为中枢的自我:“请拿走,请收下。”这并非简单的自我-给予,而是愈探愈深的觉知:我被带走,我须顺服。恩宠意味着一切:天主现身的时刻;恩宠也意味着那从我身上燃起的火焰,意味着以此火焰所作的祭献。


  • 我们不再去感知水那不间歇的流动,相反,在刻意着力后,我们只去听闻那最为隐密的、由天主而来的泉涌。“智者知晓空间的音乐”,毕达哥拉斯派如是说,这实在是一句宗教性的话语。我们须时常倾听天主在我们内的汩汩涌流,祂是我们的泉源。

  • 我们更多地属于天主,而非属于我们自身;因此,我们更多地在天主内,而非在自身内。自我是一条道路,引向它由之而出的永恒肖像,这肖像唯独葆藏在天主内。这条道路好像一条地毯,从祂而来,席卷我们;也相似一卷书册,“从至高者的口中发出”。我们所应做的,便是如孩童一般,学习怎么去临摹它,怎么去描绘那早已呈现给我们的预先刻印、预先写就之物。此种印刻,此种律法,便是天主在先的爱,这爱预先设想,预先谋划,为了让我们以爱还爱。

  • “这生命是人的光。”一个无限奥秘的词汇:生命——非理解,非思想——是精神之光。逻各斯的生命,神圣的生命——圣神,至福之光,心灵之光。这光是人灵的真生命,无法为任何“心理学”所触及。


  • “无论是沉思天主化工,还是默观独一之物,肉体的眼睛都一无所用。即便停驻下来,专心观看,也无法让自身暂离一瞬。灵魂之眼,即便处在清明、醒觉的状态,又何能斟酌天主的奥思与圣意呢。”(凯撒利亚的巴西尔)


  • 个体存有的本质即是悦乐,倘若你能如此思想,便将纵身跃入实存的至深根基。这也正是黑格尔无限超越叔本华之处。绝对的存有便是绝对的悦乐,也因此必定是三一性的。


  • “你去爱的程度永远达不到你被爱的程度,这岂不就是你的福乐吗?”(克尔凯郭尔)


  • 圣洁,即在于能承受天主的注视。初看起来,禁得起一束目光的鉴临,似乎是全然被动性的,然而,当这一切在一次本质性的会遇中发生,任何人都知道须付出多大的心力。我们的目光常常只是迂回地掠过他人,而他人要么迅速转向,要么给出一个社会性的、而非个人性的回应。同样,我们常常以理论的、修辞的、感伤的、审美的、虔敬的(更为频繁)方式作为间隔,从天主面前逃逸。又或者,逃离天主,奔向外在的事功。然而,以一颗裸露的心灵,顺服于那烛照无遗的睇视之火,才是最可称道的事情。随后,只要心灵不经常人为地驱散那好似经由放大镜而来的天主之光,它便能捕获这睇视之火。这样的承受迥异于斯多葛派的肃肃穆穆:它将会宣称自己被击败,将会屈从,将会降服,把自己付托给祂,把自己抛入祂;它将是充满童真的爱,对孩童而言,父亲的目光是温和无害的,而他们也以全然敞开的目光望向自己的父亲。小德兰——伟大的小德兰——便是这样。奥斯定如此堂皇地述说永恒的本质:“与祂相互睇望。”


  • 天主给了我们一切,是为了让我们将一切归向祂。因此,我们的所有便是祂的所有——然后,我们空无一物。祂愿意空虚自己,以便我们能得着些什么。现在我们得到了,得到的正是我们的虚无,而这恰是祂所寻求的。可是,我们甚至要从这种虚无中剥落,以至于我们不再有资格认为它是非-神圣的。下面两种说法都是正确的:我们的确可以选择给祂些什么;我们不可能保留些什么而不归于祂。


  • 经由它的多重性,经由缓慢地舒展它无穷的可能,时间揭示了爱。时间是爱完全的、强烈的开显;在时间内,爱呈现出一桩故事、一个过程的妙谛。即便不考虑实际发生的内容,单就其纯形式的意义而言,时间作为天主耐性(因为总有更多时间)和躁性(因为时间不可逆转)的启示,也可说是祂最辉煌的发明。


  • 命运给予我们的这些短暂的遇合,这些微小的眷顾,使非人格之物变得有形可触:一种温柔的爱,即时而透明,当它借口要淹没我们时,显得更为切近,一切突然间都更薄了。我们必须努力意识到这样的时刻。


  • 所有伟大的人,都在人类的限度内,全然开放地、高翔远举地发问。所有渺小的人则哓哓争辩什么才是伟大,而后根据自己的定义为自己创造一个系统,一幅偶像崇拜的图画。


  • “爱如此美妙,如此甜蜜,远远超越我。我虽无法理解,却甘愿弃绝自身,全心顺服。无法理解,恰是另一重福乐,因为你感到源头不可穷匮,而可以无限沉醉于其中,永不枯竭;你感到深渊不可测度,而可以恒久迷失于其中,永不见底。”(《总括》)


  • “如果有一种爱,因为只爱迥出众类之物,便可享有特权,那恐怕天主将陷入窘境,因为对祂来说,没有什么是迥出众类的。”(克尔凯郭尔)


  • 天主不可能单单因为祂救赎了其他人,而顺带着也救赎了我;我与祂的关系绝非第二位的。因此,当我以无限的庄重沉思基督的受难与十字架,以无限的欢乐沉思祂亲身的、救赎性的爱时,我有权完全忽视量的尺度,这样的做法并未伪造真理。


  • 天主行善,即便祂前知由此而生的谤言。《马尔谷福音》第3章中便有相应的场景,耶稣眼见自己反对那些迫不及待要谮毁祂善行的人。“他们一声不响。耶稣遂含怒环视他们,见他们的心硬而悲伤,就对那人说:‘伸出手来!’”天主有多少次,是在愤怒与悲伤中行善啊?!


  • 成全的(直观的)自知意指人觉知到自身根源于天主,因此而有一种对天主的间接直观。成全的自爱意指人爱此种根源,爱自身存有的礼物-特性,因此,成全的自爱同时也是对天主间接的爱。因此,就本体论而言,人越深入地爱自身,也就距爱天主越近,后者并不废除前者。另一方面,就实际施教而言,爱天主并不能通过纯粹内省的方法自然而然地达到,而唯有经由“出离自身”。虽然,本体和工夫相互间并无妨碍。 


  • “当我们经历到真正的(意为,内在的)干渴,一如我们因炎热而焦渴:我们可能会去做喝水以外的事情,但不管我们做什么,与谁结伴,也不管其他可能有的欲求、思想或行为,只要持续口渴,啜饮的图像便总在脑海里挥之不去。此外,我们也可以举这样一个例子,倘若有人以他的全幅身心热切地爱着某物,除此物外,别的什么也不能打动他,什么也不能愉悦他:所有以这种方式去爱的事物终将消逝,而他在随后遇见的纷繁万象中看见的都不过是该物的虚影。爱天主的人无须另外寻求静息,因为在此生中并无使他不安的迷途。这样的人更为得天之宠,因他以神圣的方式权衡世间万物。事实上,这样的以天观物比以物观物更为崇高。诚然,这里需要的是热诚,而人不能借着外在的逃离来习得此事,不如说,他须寻获一种内在的隐遁,无论身处何时何地,又有何人作陪。”(梅斯特·艾克哈特) 


  • 天主是唯一不会破坏人的本质性隐遁的朋友,不但如此,恰恰唯在祂内这种隐遁能够达至成全。不仅因为祂是如此的光耀以至于人无所注目,也不仅因为祂是如此的伟大以至于人不能领会,而是因为:我们对隐遁的至深渴求并非是为了我们自己,而是为了在那非一非二之地、超越你-我间偶然遇合的内在互爱与对谈。 


  • 在天主内静观本性美善,且已习于将本性认作祂的音声、祂的领地、祂面容的镜像,这样的人即便年岁已长,也能一如年轻时纯真而又出神地通达本性,而不会郁郁寡欢。


  • “万有真原在不完善者中是完善者,因为祂是在起初的完善者;在完善者中是不完善者,因为祂同样是超-完善者和预-完善者。这样的根原是给予未定形之物形式的形式,因为祂是原初形式;但祂同样是具形之物中的无形,因为祂超越了所有形式。祂是无玷地进入所有本质的本质,但与此同时,祂又是高于一切本质的超-本质。祂为一切始原赋予理性,奠立秩序,但与此同时,祂又卓越地居于所有理性与秩序之上。祂是存在者与时间的尺度,但祂自身却是超-时与预-时的。祂在空虚处是满全,在满全处是超-满全,无法表达,不可言喻。”(托名狄奥尼修) 


  • “没有人比那已达致合一的人,能更好地理解真正的区分。”(陶勒)


  • 拒不接受天主的赏报和对来世生活的许诺,不想把它们整合入自己行为的动机,无疑是一种傲慢自大。然而,因着赏报而决定服务天主,想依靠祂得以富足,同样是自私自利。若要避开这样的两难困境,便须沉思:我们的赏报便是天主,而天主是爱,爱则不顾自身,不求己益。


  • 与他人共同生活在一个同心圆内:我须移至边缘,让自己变得微小,他人才能有足够的空间,才不会觉得拥挤。 


  • 天主为了祂自己,同时想要又不想要一切。想要,因为祂不把祂的荣耀给任何人;不想要,因为祂早已拥有一切,而且祂是如此的爱者,全然不求己益。这也正是为什么,祂要求我们在万事万物上寻求祂,而我们对祂起伏不息的感恩却又分流进入世界。因此,静观与行动不可拆解的合一在天主内有根有基。


  • 如果有人——比如说,天主——拿走了你的外衣,把你的里衣也给祂。如果有人——比如说,天主——让你陪祂走十里路,那就陪祂走二十里。


  • 尼采所说“世界与真相的视角主义”,自有深刻的道理,然而他由自己的见解出发,得出了错误的结论。相对性(关于天主)并非相对主义。我们应当庆幸,幸好基督教哲学很少将它的原则——受造物是关系性的自立体——推衍至极。


  • “同样一件事功,倘若能说它全然属人,则更可说它全然属天(或译:则可说它更为全然地属天)。因为,正如天主在我们内做工,相应地,我们也是在天主内做工。”(圣方济各·撒肋爵)


  • 天主是如此浩大,在祂宽广的庭院内,即便是对无法实现的渴求的渴求,也能自由地高翔。尼萨的额我略出色地把握到了这一点,也针对里尔克那剧烈而又怀旧的感伤姿态,预先给出了答案。 


  • 天主高居众人上:因此,我们总有一种冲动,要丧失自我,把身上太人性的部分付之一炬;基督安居我侪中:因此,我们确信,能够在无限中恢复所有亲密的有限性,如恩宠所作为。


  • “由于灵魂明白,借着她那来自天主的存有,她才有天主内的本性生命,也借着她对天主的爱,才有在天主内的灵性生命。她恸哭又哀叹,在可朽肉身内这么脆弱的生命,竟能这么有力地阻止她,不得享有如此强大、真实和珍贵的生命,这是她借着本性和爱,活在天主内的生命。”(十字若望)(此段译文取自台湾加尔默罗会中译本,有改动)


  • “在弃绝中而非在领受中,天主能更为真实地被经验到。当人有所领受时,礼物自身便足可愉悦、安慰领受者。然而,当人一无所受时,便一无所有,一无所寻,一无所知,在无中独独欣悦于天主与天主的圣意。”(梅斯特·艾克哈特) 


  • 借着祈祷,我们感知和品味在我们内的天主(依纳爵的“内在感觉与品尝”)。然而,在祈祷中,我们却不应寻求享受,却应单纯地事奉上主。为了让我们学会如何联合此二者,天主把我们带入祂的学校,以交替的安慰与离弃教导我们,直到我们学会:如何以一种全然无私的方式去享有天主,如何将享有天主本身经验为对祂的事奉。 


  • 下列两人,谁爱得更加深沉?黑格尔,伟大的媒人,躁进地主持婚配、作合;克尔凯郭尔,热情而又耐心地,将双方的分离保持到最后,只是为了使我们更彻底地屈膝。


  • “我若坚信自己并无是处,万善万端皆源上主,我就无所烦恼,因为天主要在我身上显明祂的作为。听到别人赞美我,也不会感到厌烦,相反,这倒是一种极大的欢乐和极好的安慰,看到天主在众人身上显示祂的光辉。”(大德兰)


  • “敬拜即爱,一种为所爱对象的美、大能与庄严所压倒的爱。渐渐地,这种爱令人眩晕,领人进入全然渊然的沉默。敬拜,是被天主荣光压伏而无力言说的人灵最后的行动。”(圣三的伊丽莎白) 


  • 噢,天主那永不疲倦的爱!一天天地,祂亲身进入我的灵魂,就如世人你往我来般,以人的样式拜访她,以便在灵魂允许的情况下,在她内,而非远处,好像用双手,一块石头接着一块石头,建造祂的圣殿。 


  • “所有受造物,都以自身独特的语言,述说默存己内的天主,而它们的声音,共同组成了一阕美妙的乐章。这是无声的音乐,不为人籁所扰乱,传递出温柔而宁静的感觉,同时又带来静默的平安与清音的欢享。”(十字若望) 


  • “如果好天主没有看见我做的好事……也不会让我发愁。我是这么地爱祂,只想借此带给祂一刻的欢乐,即便祂不知道那欢乐是我带来的。如果有一天祂知道了,那祂出于感激,可能会答谢我。到时候我也很乐意让他不这么做,省点力气。”(小德兰)[附注:小德兰去世时年仅24岁,她的神婴小道The Little Way体现的是一个婴孩对在天之父单纯的爱、全心的信赖与至诚的感激,故此段以童稚语译出。]


  • 我们对天主越亲熟,欢乐与苦痛间的区别也变得越细微:并非因为这两样东西都被天主的单一意志所吞没,而是因为,爱本身变得苦涩,而这种苦涩却又成为一种无可替代的福乐。


  • 炼狱:也许是最深沉的苦痛,但与此同时这种苦痛又是最为悦乐的。可怕的折磨:要一次性解决我们漫长一生中所有的种种恐惧,曾被狂乱地关上的大门现在被撕裂、被打开。然而,突然之间,一种明悟由天而降:现在我将能够去完成那最终之事、那汇聚之事;现在我能感受到自己的两翼渐次张开;现在我终于彻底地成为了我自己…… 


  • 也许会有这样的事情:个人羞愧于自己的受造性,羞愧于在天主的鉴临下自己如此脆弱地向祂开放。这样的羞愧唯有借着一种纯真的特恩殊宠,才能从我们身上移去。


  • “爱天主,究竟何谓?在力不能胜的情况下,不断地拘持自己的灵魂,以荣耀上主为热望与鹄的,使之朝向天主的圣意。”(凯撒利亚的巴西尔) 


    观看上主,同时也是将目光下放,因为天主的至深渊奥如此纯粹,如此高远,以至于人的眼目不能停驻其上。但恰恰这种目光的转移,才是真实不虚的静观,才是最高的荣福。 


    “也许这正是那最终的烈火,充盈天地,销尽尘寰:天主圣言现身于所有造物之上,别无他事,唯余精神之光普照善恶。这光以前便已隐秘地充周万物,现在则显露出来。我以为,这便是天主曾指着自己说的话:‘我是吞灭的烈火。’因祂将吞没一切,唯有祂在万物中闪耀,唯有祂成了万物中的万有。”(若望·司各脱·爱留根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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