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四, 21 11 月, 20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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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巷

小巷

小时候总觉得这条小巷宽阔,两边被遮挡院子的砖墙和大门筑起,一排看过去像是列队的标兵,最远处的尽头却是个土坡,再往上走就是菜田和玉米地。

大中午的,北国的烈日无所遮蔽,照得大地摸起来生疼,巷子里和土坡上早已没了人迹,连常在门外溜达的犬类都藏在阴凉处熟睡着。一个孩子却生硬地出现在这里,水泥地被强光照的白皑皑,腾腾的空气扭曲了景象。

那孩子独自,摇摇晃晃,脚步却非常匆忙,径直朝土坡上的玉米田走去,那里秸秆丛丛,他定是奔着那处阴凉去的。总算,他闯进了不被暑热侵占的田间,这里竖立的作物十分高大,秆上的叶子比平日见的要更宽大些,人只要在其中猫起身子,便被挡得严严实实,若不设身进去找他,似乎能躲过所有天使和路人的目光。

这是个十一二岁的男孩,他黑黢黢的面庞上有一道骇人的伤疤,从眉角直到颧骨处,一头短发下无处遮挡。你一定好奇他为何要在大中午的在街上游荡,事实上他并不是不想回家,只是他的住处并不能被称为他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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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岁那年,他从一辆翻了个底朝天的面包车里钻了出来,鲜红色占据了他的眼睛,那就是这道伤疤的来历。随着伤疤的到来,他再也没有见过自己父母除了微笑外更多的表情了,他只能翻看那不多几张的照片,是的,他们在那辆车里,却没能出来,而拍过的照片都只一个表情。

十岁前,他还能跟着独居的爷爷过日子,那是个爱喝酒的老头儿,以前他总带着男孩去田里农忙。那会儿他总能吃上新鲜的番茄和刚挖出来水果似的花生,他帮着锄完地后,总在田埂处逮着蚂蚱,老头儿嘬着杯子里的小米黄酒看他玩儿,有时还给他讲些离奇的故事……

只是到了十岁那年,爷爷忽然倒下,医生说他喝了太多的酒,肝出了问题。于是他总会去杀猪的人家讨点肝回去给爷爷吃,后来屠夫嫌他,他便偷。直到他被逮到,给那五大三粗的大汉塞进狗笼子里关了一夜。

男孩并不觉得要紧,毕竟那狗儿也和他比较熟悉了,这一夜和爷爷讲的故事一般离奇。只是第二天回去时,爷爷已经僵硬,阴冷的房间里,只剩下乱哄哄的床铺、地砖上的灰尘,和他。

这男孩看着那曾经全村最高大的老头儿,被抬走时显得那般瘦小,比印象里缩了一截。定是那病鬼把他的力气全给吸走了,这是那些埋葬老头儿的人们说的。

男孩儿就此没了亲人,邻居不得不肩负起给他吃饭的工作,原本是左边那家人供他吃喝,后来不知怎么的和另一头的邻居大闹了一场。只是他们两家并没有就此反目,反而谈起了合作,立了个约定。

从此男孩中午吃这家,晚上吃那家。而他的住所,还有爷爷的农田,都被两家人征用了,他们平分了男孩家里的地,还在他家院子里养起了鸡和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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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还能上学,毕竟孤儿还是有些补贴的,只是总臭烘烘地去班里听课,没有一个人愿意接近他,包括教书匠。于是他坐在那个房间的垃圾堆旁,比起他家来说,垃圾堆这里味道可小多了。

两家邻居自然也会嫌弃他的味道,却没有一家想起他需要被洗一洗,只是到了自己家那顿饭时,把锅里的吃的舀到那个特定的碗里,递给站在门口的男孩。他匆匆吃完,就得立刻离开。

那碗也像他似的,看着就从未被洗过(可能最开始几天被洗过几次),他只能把里面的残渣舔的干干净净,之后要一碗水喝尽了,就当洗过了碗,还能一天不渴。

男孩家连接水龙头的橡胶水管早就被那群可恶的母鸡啄坏了,它们在院子里总是嚣张的,以至于男孩回家时总战战兢兢,进了院门就得匆匆提防着躲进那阴冷的屋里。

只是这群禽兽就这也不放过他,趁着他出去上学,跳上窗台,冲破那面纸糊的窗,在他本就肮脏的铺上大肆排泄。直到他放学回家,才发现屋子里藏了三只公鸡在那里打鸣,气得他拿起顶门的木桩子就像这群家禽打去。

就这么闯了祸,男孩打死了一直公鸡,还有一只翅膀折了。他可不敢再去邻居家吃什么了,上次他因为看书上画的羽毛笔,于是拔了一根鸡毛做笔,引得鸡群骚动起来,男孩因此被邻居绑在枣树上抽了一顿。自那以后,那群动物就是他的祖宗,再也不敢再碰一下,结果这次鸡直接死了,男孩赶忙从院子里逃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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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跑出小巷子,顺着大道跑了不知多久,直到烈日开始灼人,于是拐进了这条稍宽的巷里,奔向了那片玉米田。他认识这里,并没有走错路,因为这里是他爷爷以前常带他来的农田。

秆上的玉米已经长成形了,有一些个儿大的捏起来已经硬硬的了,看来已经到可以吃嫩玉米的时候了。男孩知道平日里这些玉米都得煮煮才能吃,只是他匆匆赶来,肚子早已咕咕乱叫,他只好挑长了两个玉米的秆子掰了一个下来,生啃起来。

倒也不难吃,白嫩的玉米迸溅出甜甜的汁水,谷物特有的香气立马占有了男孩的味蕾。他的饥饿总算是得到了缓解,甚至还觉得享受。吃完后,他也不知道时间多久,也不敢回学校去。

“要是他们找到学校去揍我,那就麻烦了……”男孩想着这可怕的事儿,躺在了玉米秆间隙的地上,蜷起了瘦小的身子,竟这么睡着了。烈日渐渐放小了自己的功率,以疲软的姿态躲进了山头,蛐蛐也开始鸣叫,陪伴着不敢回家的男孩,他就这么在田里待了些时日,饿了吃些作物,困了扯着叶子就能睡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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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还是被邻居找到了,就在他们去收割作物的时候。那来收玉米的邻居发现地里的玉米少了,转头一看旁边的土豆也被翻了出来,还有这男孩,躺在那里睡觉,一片狼藉。

他并不是在睡觉,他还醒着,只是没办法起身,就像爷爷一样被抽干了力气。他肚子鼓得像个皮球,衬得那细胳膊细腿儿更加瘦弱。收玉米的邻居看着男孩铁青色的脸,显然是被吓到了,匆忙地,逃离了,并没有将男孩抱起带走,而是跑去唤来了另一家人,还有村长来做见证

一切都晚了,对男孩来说,一切也都完了,短小的一生就此结束,没人记得他的名字,连填写证明的村长都不记得,只能给写个阿狗阿猫的名字敷衍。

“这小子可怜是可怜,但他是真克命啊!真像个脱了毛不掉刺儿的刺猬,谁也不愿挨着他,挨着他都得倒霉!”这是埋他的人们聊的话,“等回去了可得拜一拜,洗洗这身灰……”

那两家邻居被罚了钱,男孩家院里的鸡,田里的作物,也都被没收,送到了村长家里。此后,没人再提起这家人,除了偶尔路过这快要倒塌的院子时,绕着走开,想起这家凄惨的事迹,慌忙离去。我也是回到了曾经住过的巷子里,看着它狭窄的模样,听着邻居聊起,才知道这件事的。


本故事纯属虚构




落羽

鸿雁凌风西南去,光阴不计荒野荆。

钢刺勃勃引血泪,袅羽缓缓落泥泾。

双木横竖立新约,千索环绕破旧林。

似是无缘义人录,天道化恩鹭雀吟。


20220919



撰文 / 金克

排版 / Grace

配图 / Pintere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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