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日, 22 12 月, 20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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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万工|寒门还能出贵子吗?——曾经被删的故事

【作者按】

旧文重发,这篇文章去年发布的时候后台留言爆掉,结果后来被莫名和谐。我猜是标题原因,这次换个标题,看下能不能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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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从北京回到大武汉上班,没车跑项目诸多不便,我爸跟我说,要不要把我三叔的新车开过来给我到武汉用。你没看错,他说的是我三叔的车,谈起来就像自己的一样,可以随意支配。

 

想到这儿就觉得有趣,我父亲他们一家四兄弟都到了不惑之年,都有各自的家庭,但还是如幼时一样不分彼此亲如一家。


看到最近“阶层固化”这个词频频出现,让我特别想写一下我父亲的故事——中国农村好像最难以逆袭的家族故事。

 

 

我的父母都出生在湖北五线小县城的山村里,爷爷奶奶外公外婆都是地地道道的农民。父亲家中兄妹五人,妹妹早逝,母亲家里兄妹七人。我父母的学历都是中专,念的医科,是各自家族里面的最高学历。

 

父亲在农村只念过初中,恢复高考的第二年考上中专。之所以选择医科,就是因为学医不要学费还每月给十三块饭补。我爸说他当年拿着九块钱去学校报到,到年底还给家里带五十块钱回来。在武汉学习期间,当时在武汉的姑爷爷经常周末叫他去家里打打牙祭。所以父亲到现在每次去武汉都惦记着去姑爷爷家看看她。

 

父亲毕业后分配到我们县里作医生,拿到第一份工资那天就开始补贴自家弟弟。

 

 

从我还没记事起,叔叔们就走马灯似的住在我们家和我一起长大,父亲就是朴素地觉得他是家中长子,既然已经工作了,供兄弟念书就是他的事。

 

母亲跟我说那会他们俩的收入微薄,刚毕业的时候也就十几块钱一个月,生活真的不算宽裕。她当时看到父亲这么贴补原生家庭,心里多少有些不乐意。但父亲特别坚持,弟弟们念书需要钱,他除了本职工作之外,还努力地揽来各种只要能挣到钱的兼职,包括值班看大门,做清洁工刷厕所打扫卫生,节假日给人打狂犬疫苗……一个医生,脱了白大褂就去刷厕所看大门,想想真是很佩服我爸。

 

这些母亲都看在眼里,就不再说什么。她究竟是刀子嘴豆腐心的人,虽然嘴上也偶尔忍不住数唠叨几个叔叔,但始终尽心竭力地照顾全家的饮食起居。

 

 

我初中之前,家里一直住两居,不大的房子里住了我父母和我还有两个叔叔,周末还时不时地来几个打狂犬疫苗的人,父亲就随时放下碗筷给人清洗伤口打预防针,想想真是挺热闹。

 

但是我真的好快乐啊!虽然是独生女,小时候有叔叔陪伴,就多了好几个大哥哥爱我的那种感觉。我念小学的时候,四叔念初中,三叔念高中,二叔已经读完师范。他们从没把我当晚辈,都像对待妹妹那样疼爱我。


二叔寒暑假带我去河里游泳捉鱼,跟我讲学校很多很有意思的事;四叔虽然念书不算好,但很会画画还会讲各种故事,特别喜欢和我聊人生。我也经常早上起来把他从夹层爬下来的梯子搬开捉弄他,让他不得已只能跳下来;三叔长得很帅,高中总有女生给写情书,我偷看了他就脸红着来打我。


我小时候很爱阅读,但小县城又没什么书可看,就把几个叔叔的各种初高中中专课本和偷偷买来的小说翻了个遍,现在想想,那就是我幼时难能可贵的文学启蒙。

 

父亲供养兄弟念书的时候,并没有图回报,只是单纯地觉得这是他的责任。但是他所种下的一切美好,都在他的女儿身上开出花来。

 

 

我的三个叔叔念书的时间都比父亲长,二叔上了师范回县里当老师,三叔念了财校进了国企,四叔高中毕业没考上大学就学了门手艺自己开店。现在都在小县城里成家立业,过着小康生活。

 

爷爷过世后,父亲把奶奶从农村接到我们家来住。虽然叔叔们都各自组建家庭,但逢年过节都会回到大哥这里,就像小时候一样,奶奶过世后也还是一样,长嫂如母,长兄如父。

 

我考上清华那年,几个叔叔都特别高兴,就像是自己的孩子考上大学一样来帮忙张罗。

 

当时有个啤酒厂说我是当年县里的状元,他们来赞助家里的酒席,就拉了一大车啤酒来。结果酒席用完还剩了好几箱,爸爸就让四叔骑车给人家送回去。旁人特别不解,说干嘛费劲给人送回去啊,可以自己留着喝或者卖了啊。

 

结果父亲一根筋地憨憨说:他们只说赞助咱们酒席上所有的酒,酒席都开完了,剩的酒当然得送回去啊!

 

我当时看着父亲,虽然他身高才一米六,但是那一刻我真的觉得他好男人啊!就像供几个弟弟读书一样,他总是认那么正的死理,让人完全没法反驳。

 

我从来没有看到我父亲他们兄弟之间因为赡养父母的事情红过脸,大家都是一起想办法,而作为长子,父亲总是主动承担更多;我也从来没见过他们兄弟间争家产,三个哥哥都说老家的宅基地和农田都留给现在家中稍艰难的年龄最小的四叔;谁家里孩子上学、成婚、买房需要花钱的时候,从来没有人推三阻四,都是倾尽全力来一起凑;谁家里人生了病,都是一起出钱出力来照顾;各家之间的财物,从日常吃食到车子房子都是所需用的时候互相帮补——这就是我出身的阶层,就是我在费孝通的《乡土中国》中读到的那个世代“安其居,乐其俗”的传统乡村阶层。

 

 

后来我到了大城市念书,毕业后留在城市中工作,看到已经赶上大都市房价上涨个人财富快速增值的新贵们,普遍焦虑着阶层上升的通道是不是已经关闭,寒门是否越来越难以出贵子,我就忍不住想起自己的家乡,想起自己那个五线小城中毕生积攒的财富都买不起北京的一个厕所,但仍然安居乐业克己复礼的父老乡亲们。

 

 “礼失求诸野”——在人们纷纷逃离家乡涌入大城市的时代,仿佛还留在乡镇的阶层已经成为即将被遗忘永远无法逆袭的底层,但其实中国社会中很多美好的传统,看似愚拙的家庭观念,彼此帮扶的质朴人伦,根植在血缘中的家国情怀,依然深藏在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传统乡村之中,深藏在像我父亲一样敏于行而讷于言的传统乡民之中。

 

他们也许讲不出很多的大道理,在喧嚣的网络环境中也发不出任何声音,甚至被诟病思想守旧跟不上时代,但始终在默默地以自己人生践行着传统中当尽的本分,他们就是现代人眼中的“寒门”,却是无数近代文人魂牵梦绕的故乡,是儒家礼俗中道的沃土,是道家推崇效法的自然,是中国文化真正的活水源头。

 

 

我就在这样的村镇,这样的“寒门”中长大,但是即便后来进入国内顶尖的大学求学,身边不乏身家显赫的同学,我也从来没有觉得自己缺乏。


生于城市或长于乡野,都是人生不同的风景,本来与高贵无关。

 

而且在我心里,中国的阶层从来都不是靠家产或者财富定义的。古语云“富不过三代“,反而说”礼乐传家久,书继世长。“

 

“唐宋以来巨族,江南有数人家“——古往今来,那些历史中数次沉浮却始终经久不衰的家族,就如周恩来、鲁迅所出的绍兴周家;金庸、穆旦所出的海宁查氏,无一不是发迹于传统乡野,以言传世,以德立身的家族。这样的家族,即便在动荡的社会当中屡受磨难,散尽家财,甚至在文字狱中几近灭门,却始终薪火相传生生不息。反观一些因缘际会一夜发迹的家族,即便显赫一时权倾天下,却常常昙花一现后便湮灭无闻。“因为,义人虽七次跌倒,仍必兴起;恶人却被祸患倾倒。”

 

“但谦卑人必承受地土,以丰盛的平安为乐。”我父亲的家族只是中国千千万万小城镇家庭中的一个,到我们这一代的后辈,也都渐渐大学毕业开始进入各线城市,在各自的工作岗位上过着幸福的普通人的生活。虽然没有达官显贵,但大家的生活普遍都比父辈要更加富足。我们这代大多都是独生子女,也因着父辈的渊源,我和我这些堂弟表亲们的关系,就像亲姐弟一样亲密。


诚然我也对国家现状有诸多不满,但我不得不说这是中国历史上最好的时代,是远胜过我父辈,我父辈的父辈的那个时代,不仅因为阶层有各种向上流动的可能,更多地是因为我看到无论身处在哪个城市哪个阶层,人们都可以通过自己的努力过上有尊严的富足生活。

 

很多人说现在教育资源不均衡,孩子的教育更多的是父母掌握资源的比拼,没有任何资源的“穷爸爸”已经难以培养出好孩子了。可是我真的很感激我的“穷爸爸”,他虽然事业并不算成功,也没有给我特别优越的物质条件,甚至是一个常常被取笑的“爱吃亏的老实人”,但是他那种对家庭的担当,对兄弟的爱,对父母的责任,对传统文化的固执坚守,都是我一生受用不尽的财富,远胜过任何钱财房屋。


就如近代哲学家牟宗三所引“走遍天下,不如我小小栖霞。”我的故乡虽生活简朴,但山川灵秀,村落疏朗,耕读相续,如果说中国的阶层正在固化,我甚愿我和我的孩子以后无论去到哪个城市,都能永远留在在属我父亲的这个弟兄之间彼此相爱的传统阶层。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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