伟大啊繁多,敲起手鼓。鼓声隆隆啊,乐我先祖。清亮的管乐,齐整的步武。铿锵有力的钟磬,神采飞扬的万舞。——商代诗歌
6月24日,美国联邦最高法院正式作出判决,推翻在堕胎权问题上具有里程碑意义的“罗伊诉韦德案”。这也就是说,美国各州可以自行制定关于堕胎的法律,堕胎权不再受宪法保护。
美国1973年通过“罗伊诉韦德案”判决,确认了美国女性拥有合法堕胎权。然而,近50年后,美国联邦最高法院推翻了这项判决。截至目前,美国共有13个州已经通过“触发法案”,即一旦“罗伊诉韦德案”被推翻,该州将自动通过禁止堕胎法案。再加上一些已表露会限制堕胎的州,预计美国至少有26个州将禁止或限制堕胎,数百万美国女性将失去合法堕胎权。
我不是法律专家,绝不敢对专家政要都争论不出结果的事下结论。我只想澄清一个误解,那就是这个法律并没有说堕胎违法,只是将判断堕胎是否违法这一权柄下放到了各州。判决说:“堕胎并无宪法权利”,说白了就是,堕胎不属于天赋人权,堕胎并不属于人天然就应该拥有的自由。也就是说这个法案是“反堕胎权法案”,而不是很多中文新闻说的“反堕胎法案”。那么,这个判决折射出两个视角:一个是“人”的定义?胎儿是不是人?另一个是“国”的权柄从何而来?从这两个视角看现实,看历史,就能看出很多不变与改变来。
今天游学的是河南安阳,就从人与国两个视角来看后面的“神权”。
由于河南在中国自然地理三级台阶中,处于第二台阶的中部(关于三级台阶的理论,我日后专门来讲),所以,河南并不拥有绝美的自然风光(大多数一流景色出现在三级台阶的交界处)。只有安阳和焦作,因为背靠太行山脉,还有些景色。安阳的自然山川中,还藏着一个神奇的世界。
不用太多介绍,殷墟是世界文化遗产,上世纪20年代的发掘不仅震惊了世界考古界,还直接改写了中国文明史,甲骨文的发现让中国的文明史提前了几百年。衡量一个文明的起源有三个关键指标:1.青铜器;2.文字;3.国家。以此衡量,殷墟的发现都毫无争议的证明了商代的存在,而且是一个成熟的文明。
我去了殷墟的全部两处景点:一个是宫殿宗庙,一个是王陵遗址。
宫殿宗庙最精彩的部分是祭祀场景,在神庙主殿外有很多祭祀坑,那时,一切重大活动都要占卜和祭祀,盖主殿更要进行盛大的祭祀典礼。重要祭祀是由商王亲自主持的,他就是整个天下的大祭司。
让我惊愕的是有专门的贵族祭祀坑。也就是说有很多贵族是争先恐后的,主动积极地要把自己作为祭品去献祭。这种场面在商代以后的文明里很难看到。虽然也有祭祀,但都是拉下层人等当炮灰去垫背。人们不知道死后的世界,但知道的是活着比死去更好。商代则不一样,他们真切地“看见”了有一个神的世界,他们死了以后就可以与神同在了,在那里,有他们的祖先。在《尚书•伊训》中说:你做善事的话,就会给你降吉祥;做恶的话,就会给你降灾殃。商代的神具有人格神的特征,有赏善罚恶之能。商代的把神称为“上帝”,既代表掌管万有,又代表具体“位格(person)”,而并非“上苍”“老天”这种非位格的指称。后来传教士利玛窦将“GOD”翻译成“上帝”就是从此而来。
除了贵族祭祀坑,还有个地方让人惊叹,那就是商代的“图书馆”,里面全是动物骨头、乌龟背壳等那是存放历史文字记录的地方,这是殷商对中国文明的重大影响——甲骨文。甲骨文主要是记录每天占卜的事情,商人喜欢占卜,每次王族要做什么事,比如打猎,耕田,发布政策等等都要占卜,就是拿乌龟背(最好的材料)或者兽骨,用火烙一个眼,在骨头上会自然留下裂纹,巫师根据裂纹来判断吉凶和怎么做。巫师是那个时代的大学教授,也是这个图书馆的管理员。这个类似于问天买卦的行为其实在历史上经常出现,我以前高考的时候也用筛子占卜过,但后世要么不信,要么只是作为参考。可在商代,那真的就是接到了“上帝”的旨意,深信不疑。那个图书馆管理员应该是那个时代最高知识分子“先知”,商王是君王和祭司,他们共同辅佐神。图书馆里还有那位管理员的骸骨,他用死来作为对神的献祭,那个“神”对于他们来说是真实临在的。
在宫殿宗庙区有一个新的发现,那就是妇好墓,一般商王族的墓地是在王陵遗址区,唯独妇好例外,据说是她丈夫商王武丁怕她的墓被盗,所以特别为她选在了宫殿区域。她的墓里除了好多精美的青铜器和玉器,主要放在河南博物馆里。商代的青铜器显得极为肃穆,甚至狰狞,上面的纹路来自动物花纹或者神兽纹路,比后代的青铜器写实和神秘很多,那是人们想象中的神之世界。
走进她的墓以及王陵遗址区的那些商王墓,你能感受到,他们等级森严的墓地里,今生和永生是连接在一起的,虽然中国皇帝历来都有生前修墓的传统,但商代的国和人是真切的用“神”的话来指导自己的生活。
在妇好墓外面有毛zd来殷墟的纪念碑,毛努力为商纣王平反,认为商纣王并非历史上传说的那么不堪,他是英明神武的。但历代对商纣王的评价,如同《封神榜》一样,认为商纣王荒淫残暴。然而翻开历史,你会发现,商纣王所做的事,历代商王都在做,纣王拉活人祭祀这些罪证是商的传统,在那个时代,没人觉得这是问题,因为那是“神权”时代,国之大事在祀与戎,所以,在商代的观念里,既然国的权柄是神来的,当然应该拿活人去祭祀,这才符合道德,后来的仁义,以人为本是巨大变迁后的道德观念了。那个时代的“人”就是应该为“神”而活的,一切命运都在占卜或“神”的旨意里,为“神”去献祭是好得无比的。
这样的“神”带着狰狞和征服万有的神秘。君王和所有人并不是用他来背书,而是真切的听从他。这种对“神”的观念决定了“国”和“人”,站在今天,是不是很陌生,久违了的“神”。
青年渠是上个世纪五六十年代,当年为了引水入太行,人工挖的渠,现在作为红色教育基地。每次到三线建设遗址的地方,我都有兴趣看看,那个时代的人相信人定胜天,每个人,男的女的都像打了鸡血一样去劳动,所以诞生了很多模范,很多模范因公致残,或者让全家后代扎根在那里,所谓献了青春献子孙。但他们是光荣的,人们对他也是敬佩的。他们是为了“人民”的利益在牺牲。说起“牺牲”又要说到商代,“牺牲”在原始时代就有,但在商代最多,是用来献祭的,用动物献祭叫畜牲,用人献祭叫人牲,动物里毛纯的叫牺,体全的叫牲,合起来叫牺牲。那个年代,“人民”超越了具体的个人,成为永生的万岁,具体的人为了那个抽象的,如神般存在的“人民”是献祭的。
在青年渠展览馆里会播放一段录像,在青年渠完工开闸的那天,所有人都在等着运河水过来,人们欢声雷动,像极了祭祀场面。
这样的“神”是不是既熟悉又陌生?但他同样决定着“国”的权柄(以人民的名义)和“人”的定义(国家的螺丝钉)。
在安阳,我专门参谒了袁世凯墓,袁世凯是河南项城人,因对安阳感情深,所以遗嘱葬于此,他是我最钦佩的政治家之一。当年北洋政府为他举办了皇家礼仪的国葬,他的墓地从格局上是中国帝王陵寝,但内部装饰和细节全是西洋风格,体现了中西合璧。
袁世凯是中国现代化进程中举足轻重的人物,他引入了现代警察制度,现代军队,现代教育。在那个“革M”和“人民”占主流话语的激昂年代,反而是默默耕耘的人在造福这个国家。他落魄时爱上了一个妓女,和那位妓女感情颇深,后来发达了花重金寻访,娶她为妻。和那些为了“革M理想”抛弃家庭的人相比,谁更像“人”呢?但那个“人民”即“神”的时代,国度是滚滚洪流,那些个人温情早已消失于尘埃中。
他曾说“我只看到过一个一个的人,从没看到什么人民。”至今想来,回味无穷。我在袁世凯的墓前站了很久,想和他说说话。
安阳古街保留完整,古街摆摊和逛街的主要是当地居民,安阳的美食在河南算领先的,我还在这里吃到过“三不沾”,这是我儿时的回忆,我们家的看家菜。后来才知道是一道鲁菜,鲁菜在山东已经看不到痕迹了,主要流传在北京和天津,但没想到在安阳我还吃到了“三不沾”,粉浆饭等难得一见的北方美食。
在古街,时不时传来河南坠子和豫剧的强腔调,说起豫剧,我至今难忘李树建先生的《清风亭上》和《赵氏孤儿》,他的哭腔唱透了这方水土上人们的无奈。
不管以“神”为本的世界,还是以人民为本的世界,具体的人和国,悲剧性是永恒的美。就像古希腊悲剧所揭示的那样。
苏格拉底临死前说“我将死去,你们活着,谁会更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