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日, 22 12 月, 20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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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世钰 | 大地上的邻居

 

林世钰 | 大地上的邻居

摄影:林世钰



两天前,我突然发现后院的草地上出现了两只土拨鼠。


大的那只很面熟,我们经常在午后邂逅,互相确认完眼神后,它立刻慌不择路地逃回地下的窝。此刻,它一副自得其乐的样子,浑然不知一双人类的眼睛在盯着它。


小的那只显然是初生的。小家伙憨憨的,一副不谙世事的纯真。它紧贴着母亲,吃一会儿草,就把头抬起来,饶有兴趣地打量着这个新奇的世界。它突然看见我挥动的手了,友好地看着我。而它阅历丰富的母亲,瞥了我一眼后,就团着胖胖的身子,连滚带爬地跑了。小家伙一转头发现娘亲不见了,赶紧“嗖嗖”地跟上。


我猜想接下来的画面——土拨鼠母亲严肃地告诉儿子:我儿,刚才那个动物叫人类,不要搭理他,他们可会要我们的命!记住,远离人类,珍爱生命!


我不知道土拨鼠一家在后院阳台下住多久了,反正四年前我刚搬到这个房子的时候,它们早就安居多时了。


一天,我坐在阳台上看书时,突然发现一个胖乎乎的家伙探出头来,美滋滋地吃着草坪上的食物,转头看见我,愣了两秒钟后,迅速把头缩回去。


从此,我知道阳台下还住着一户特别的“邻居”呢,心里有种很奇妙的感觉。


林世钰 | 大地上的邻居

我的土拨鼠邻居。(林世钰 摄影)


镇上的友人告诉我,后院有土拨鼠可不是好事,它会毁掉房子的地基,应该让镇政府的工作人员来抓。我到镇政府的网站看了一下,确实有个动物控制部门,负责把一些不受人类欢迎的动物抓进笼里,然后送回大自然。


可是,土拨鼠长得实在太可爱了,我舍不得把它送走。况且,它先于我住在这栋房子的后院,它也有产权。于是,土拨鼠住地下,我住地上,我们就这样相守了四年,相安无事。


大多数时候,它似乎遵守与人类之间的默契,只在草坪上活动。偶尔也会跑到阳台上,前脚耷拉在椅子上,眼睛看着远处,若有所思,似乎在向往和远方。它的屁股肥硕无比,皮毛油光水滑,看一眼便觉得自己的心立刻漾起温柔的清波。


有时我忍不住敲敲玻璃,试图和它互动一下。它一听到动静,立刻从无边的思索中回到现实,像一个受惊吓的孩子,迅速滚回自己的窝。


每个傍晚,我在阳台上浇花的时候,总是想象它们在地下的情景:几只土拨鼠抬起头,紧张地看着突降的大雨。土拨鼠妈妈吩咐几个孩子拨拉一些树叶垫在地上,嘴里嘟囔着:屋漏偏逢连夜雨,与人类为邻好烦哪!于是我的心里充满歉意,每次尽量不让水渗下去。


我算了一下,自从四年前搬到这个房子后,除了土拨鼠,我的后院和前院一共出现过若干个“邻居”:狐狸,鹿,流浪猫,松鼠,乌鸦,啄木鸟,鹞子,一只不知名的红色小鸟,两只俊俏的蓝色小鸟……


这些大地上的“邻居不知道从哪里来,反正于清晨、午后和傍晚和我仓促相遇,然后消失在荒渺的时空里。


心情好的时候,我会饶有兴趣地观察一只小松鼠的日常生活。多数时候,它们在枝头跳荡,互相追逐,像孩子一样活泼。偶尔,它会站在椅背上,前爪捧起一颗果实,津津有味地吃着。这时的它,浑然不问世事,只是享受着食物滑过舌尖的甘美。


有些时候,小松鼠像贼一样爬上屋顶,趴在窗户上观察人类的巢穴。女儿好几次都被窗玻璃上贴着的一张鼠脸吓得惊叫。小松鼠似乎也被她的尖叫吓得大惊失色,慌忙从屋顶跳下,爬到一根枝头站着,远远地看着人类的巢穴,惊魂未定。


还有两只一黑一白的流浪猫,它们经常在我的后院逡巡,不疾不徐,像胸有成竹的王。它们身材肥硕,表情淡定,眼神有着家猫所没有的犀利和坚定。我想,在长期的流浪生涯中,它们阅尽世事,历经沧桑,对这个世界有着深刻的认识,所以才练就了这样深刻的眼神。


有意思的是,只要我一出现在阳台上,黑猫就走过来,在我面前打滚,而且把最脆弱的肚皮向我袒露,对我表达全然的信任。我不知道这样的信任缘于什么,也许我身上依然保留着充沛的人味?也许我的眼神和动作没有伤害它的意思?我竟然被这样一份来自动物的信任感动着。


有时候,我干脆坐下来,认真地看着它为我做的专场表演。它表演完毕,就向我走过来,轻轻地哀鸣。我知道它的意思,它希望我收留它。可是亲爱的,很抱歉,我向来对动物皮毛过敏,对尔等只能爱而远之。


其实它不知道,做人类的宠物一点都不好,虽然温饱不愁,但是没有自由,是死是活,或者活得好坏,全要看主人的心情。而流浪猫所拥有的自由多么可贵啊,可以看到更宽广的世界,可以在草地上晒太阳,可以追逐一只飞舞的蝴蝶。但我能够理解,在新泽西漫长和严寒的冬天里,一只流浪猫注定要历经许多艰辛才能活下来,它一定羡慕家猫可以慵懒地躺在沙发上,极尽娇媚,三餐不愁。


那些下雪的日子里,我始终没看到流浪猫的踪影,于是心生挂念,不知道它们在哪里过冬。


春天一到,它们就奇迹般地出现在后院里,而且身材丰满许多,想来冬天的伙食不会太差。看到它们回来了,顿时有种与老友重逢的喜悦,心安了许多。


至于鹿,则是后院的常客了。它们经常携家带口,光顾我的后院,最多的时候,甚至有八只。它们安静地吃着草上的橡果,没有一点声音。有时它们抬头看见玻璃门后面的我,和我对视一会儿,然后又低头吃东西。如果我推门出去,它们的表情瞬间紧张起来,几只年轻的鹿像箭一样飞过栏杆,射到邻居家的草地。立定后,一脸疑惑地看着我。余下的几只估计是见过世面的,与我对视三秒后,继续淡定地享受着橡果。


林世钰 | 大地上的邻居

鹿回头。(林世钰 摄影)


让我印象最深的是一对恋爱中的鹿。一只英俊,一只美貌,耳鬓厮磨,互相舔对方身上的毛,温柔,缠绵,显然沉浸在甜蜜的爱情之中,其深情程度不亚于人类,让我好生感动。鹿的爱情和人类的爱情不同的是,不需要言语,眼神和行为足以表达爱意。而且鹿的爱情比人类单纯许多,只管爱着,不用考虑爱情以外的附丽,比如圈定的森林面积多大,可以找到多少橡果,在鹿群中的地位如何。


至于那些鸟儿,它们从来都那么骄傲,只是立在枝头上舒展自己的羽毛,叽喳着神秘的鸟语,不屑低头与地上的人类对视。只有那么一次,一只红色的鸟儿从树下飞下来,在草地上轻盈地跳跃着。它的羽毛红蓝相间,身姿优美,让我不禁惊叹造物主创造之神奇。


经常有乌鸦从头顶掠过,它们偶尔会栖息在屋前的电线上,叫声凄厉,此起彼伏。无论在中国的南方还是北方,乌鸦是一种常见的鸟,在美国与之相遇,甚感亲切。所有的乌鸦仿佛都是从宋词里飞出来的,身上携带着黄昏的惆怅,以及对逝水流年的无奈。“斜阳外,寒鸦晚点,流水绕孤村。”“柔肠断。寒鸦噪晚。天共蒹葭远。”“惆怅至日暮,寒鸦啼树林。


人间的事情看累了,我就喜欢到后院徜徉,修树枝,或者拔野草,一朵花的开放,一棵树的长高,一只小松鼠在树间跳跃,都能给我一种在人群中无法得到的满足和欢欣。


这些大地上的邻居,和人一样,都是神造的,但是,人类依仗神恩赐的灵性,造出了发达的现代文明和高科技产品,忘了自己是被造物的身份,以为自己就是宇宙的主宰,于是骄傲地凌驾于别的物种之上。人类住在人造的房子里,无法回到大自然采集灵气,灵性渐渐消失,罪性渐渐增加,最可怕的是贪欲无止境,结果把地球毁得一塌糊涂。


林世钰 | 大地上的邻居

开得正旺的高山杜鹃。(林世钰 摄影)


可叹的是,人类可以把飞船送到火星上,但是解决不了生活在地球上时自己内心的荒凉、孤独和空虚。因为人与神隔绝了,再也享受不到那种葡萄树的枝子和树干相连的甘美了。


在这个世事纷乱的时代,如何才能得到真正的安息?也许我们需要安静己心,把目光从人造的物质移开,转向神造的山川河流、日月星辰、花草树木。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寒来暑往,秋收冬藏。”在神的手中,一切都那么井然有序,让人安心。


——End——


作者简介】:林世钰,媒体人,作家。曾出版《美国岁月:华裔移民口述实录》《烟雨任平生:高耀洁晚年口述》《美丽与哀愁:一个中国媒体人眼中的美国日常》《潮平两岸阔:15位中国留美学生口述实录》等书籍。其中《烟雨任平生》被香港“亚洲周刊”评为“2019年度十大中文好书(非虚构类)”。喜欢旅行、摄影、收集民间手工艺品。目前旅居美国新泽西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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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媒体人的眼光观察美国社会,用妈妈的心肠分享教育心得,用旅行者的心情体验旅途趣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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