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暮云牧者曾经写过一本小说,题为《假扮的天使》,这本书用郭牧的原话来评价叫作“肠子都悔青了”,恨不得自己,能够买断天下所有已出版文本,付之一炬。
十多年前,我还是一家主内出版社的实习生,记得当时有一位姓苏的诗人,刚好出版了一本诗集《小雅歌》。在这本诗集的推荐语中,一位牧者的推荐语说:苏的诗歌每一行,每个缝隙都涂满了羔羊的宝血。什么意思?这是在说苏的诗写的好还是不好?好到每句诗,都表达了救恩的伟大?每一个字,都在诉说恩典的奇妙?
今年暑假,从7月初开始,我便萌生了出去走走的念头。孩子们一直都很期待去海南,她们想做一次飞机,想看看蔚蓝的大海和翻滚的浪花。但是问过资深旅行家邓老师以后,我还是看中了他发给我的青甘大环线。我想避开酷暑,远离游客,往西北方向行走感觉要比直接坐飞机到海南要有意思的多。
于是,就有了第一篇文字里去给车子做保养的经历。当天出发,很迟才动身,没有多少外出经验的我,一上路就遭遇了很多真实的挑战,因为没有携带孩子们的有效身份证件,晚上住宿遇到了很大麻烦。半夜起来,还要跟着看门大爷到派出所走一趟。
但那天的经历最终让我意识到,温柔的力量大过一切环境,我极力地想要为这次出行寻找一个意义,因为我不愿意以观光客的身份踏上这趟旅程,我和我的家人,都渴望能够在日常生活的脉络里,发现来自天国的吉光片羽。
第二天,我们沿着高速公路朝着西宁方向行驶,一天下来,也才跑了区区五百公里,车到信阳我就扛不住了。我们赶紧从高速转下来,找了一家还不错的酒店,我看得出来,妻子似乎比平时更加疲惫。
吃完早饭,我查了一下地图,天啊,距离西宁足足有1500公里之遥,按照我们的龟速,估计要走上三天三夜才能抵达。再回过头来看一眼累的说话都没有力气的妻子,在发动车子的那一刻,我决定不再西行,改成一路向北,先回一趟河南老家再说。
我的家乡在河南中部,我小学的时候,期末考试只需要在试卷上填写“黄山小学”就可以了,只有遇到联考,才会被老师反复提醒,注意自己要在区域一栏写上“无梁镇”。再后来上了初中,遇到联考,老师再次的提醒换成了“禹州”市。我不知道这些地名到底意味着什么。我只知道,小时候一旦翻过了家后面那座山,躺在外婆身边,看着月亮就会想妈妈。
等到了上高中,我才知道,我可以在高考志愿选择中国任何一个省份。有的同学选择了海南,有的选择了吉林,而我,选择了开封。从入校的那一天起,我不再自我介绍说我来自禹州,因为没有多少人知道那个地方,我只好介绍自己时说我来自许昌。等到大学毕业,去四川实习,到北京进修,我才习惯介绍自己,我来自河南。
年轻的时候,总想着外面的世界很大,很新鲜,有很多未知等待着自己。可自从结了婚,有了孩子,心才开始安定下来,才开始不断地被孩子追问有关我小时候的一切。
爸爸,许昌有什么?我说,许昌有胖东来。胖东来是个胖子吗?我说不是,孩子们就开始在车里七嘴八舌地谈论胖东来到底长啥样。等到真的停稳了车,带孩子们过完天桥进入商场内部,听着身边熟悉的河南话,我才觉得自己真的离家很近了。那天我们简单买了点东西,主要是给孩子们添了几件衣服和鞋子。就径直往家的方向开了。
回到家,才知道干旱有多严重。地里从麦收以后快一个半月了过去了,迟迟没有下雨,玉米种不进去,连吃水都成了问题。回家的第二天就赶上了主日。我们一家在母亲的带领下,齐刷刷开到了教堂。
那天的讲道给我很大的开启,让我知道如今农村教会的光景如何。老龄化,处处受限,前途未卜,一群熟悉的老人不断在减少,教堂的长椅上空荡荡的,可以预见接下来会遭遇怎样的荒凉。
那篇文章发出去没活多久,就被下架。我失望地坐在屋里,不想出门,好消息是天空真的开始下起了暴雨。每年如此,妻子开玩笑说,下一年我们早点回来,把江苏的梅雨带回老家。她还是那么幽默。
那天,还发生一件小事情。因为换了新电脑,公众号正常登陆出了问题,必须要重新验证,搞了半天都没有好的结果,妻子见我心情郁闷,就坐在我旁边开导我,顺带想办法找怎么解决,结果同样没有成功,我就对她发牢骚,她一忍再忍,最后直接扔下手机,脸色也变得难看,不管你的破事了。
接下来在家的日子,我收到来自公众平台留言的一些反馈,又得知我妹妹家小孩的事情,还听闻一个杀人犯被捉拿归案的报道。内心里深深被这些真实的苦难所牵绊。
我们这些会舞文弄墨、编造故事的人,一旦遭遇到真实生活的锋刃,很快就败下阵来。如果我无法以我的生命和文字,去安慰一个妈妈心底的无助,去辨别那杀人者背后潜伏的整个社会的戾气与温吞,悲哀与疯癫,我就不知道写这些有什么意义。
在家的日子,静下心来把《小堂会,大启示》读完了,顺带着做了一份全书的要点摘要。
自以为颇有收获。可笑的是,两天之后,有个朋友给我留言,说有机会请我谈谈《小堂会、大启示》这本书的内容。我一下子就跟脑子短路一样,完全不记得自己读过这本书,即便摘抄了那么多段落,但是最后还是一句话都没有记在心里。全给忘记了。
我之所以喜欢“温柔”这个俗不可耐的词,完全是因为重松谦牧师这本新书《温柔的门徒》带给我的亮光。他让我重新回想自己的童年,都受过那些不堪回首的影响,以及主又是如何引导我,叫我能够真实的生命交往中看到信仰是可以活出来的。
这一篇,我独自一人去和老友见面,谈了很多,给我很大启发,似乎也明白了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我和老友都知道自己的有限,干不出什么上台面的大事,但我们都意识到,教育其实真的是需要带领孩子认识到自身的绝望,然后陪伴孩子们经历恩典之中的峰回路转。 今天,同样的困境摆在我们面前。多少人为了寻求一张稳定的书桌,踏上去国怀乡之路。先不谈昂贵的经费(大部分家庭承受不起),出走这条路,能解决根本问题吗?外在的困难挪去了,内心的幽暗如何应对呢?
写到第九篇,我们一家已经从我的老家出发,打算去岳母家住一段时间。我心中一直挂念妹妹家的事情。第二天我们就从岳母家赶往了安阳。
见了妹妹,也去了殷墟,但更多的,还是让我不断去回想从小到大那些身边的被视为不正常的人们,他们到底是谁。既然历史终将成为一片废墟,我们这些活在废墟里的人还有指望吗?
除了写这个《温柔行走》系列之外,进入八月份,我在不受打扰的情况下,顺利完成了《在家爸爸》的翻译工作,并且理顺了接下来工作服事的一些动向。回过头来看这个暑假做走过的路,真的是特别感谢家人的支持与厚爱。
尤其是我的太太,她承受了太多太多,原本指望我放假了,能够多分担一些带孩子的事务,事实上,假期里我却比以往更忙碌了。
立秋已至,辽阔中国系列暂告一段落,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此刻的心情。我虽然没有写出郭牧小说中令自己肠子都悔青的段落,但有些话,有些事,我只能保持沉默。
没错,王yi牧师评价苏姓诗人的话一点不是恭维。为什么他的诗需要被羔羊的宝血涂满?
因为里面有太多的瑕疵,我们能写出来的真实,不及真实的万万分之一。假如我们真要凝视那一道内心的深渊,我们必须承认,主啊,我们无力偿还我们因舌头所犯下的种种过犯。就算我们的文字能够起到为哑巴开口的作用,能发挥为困苦人伸冤的功能,我们回望自己,仍然是一片虚无。不仅我们的恶行,需要羔羊的宝血;我们那可怜的善行,同样需要羔羊的宝血涂抹。
乔叟在《坎特伯雷故事集》的结尾,专门写了一篇反悔文。他向神祷告,祈求神饶恕他在一切写作中所犯下的各种亵渎的罪。而今,我也要写下十二篇文章的最后一句,我请求爱我的主:
耶和华啊,求你叫我晓得我身之终!
我的寿数几何?
叫我知道我的生命不长!
你使我的年日窄如手掌;
我一生的年数,在你面前如同无有。
各人最稳妥的时候,真是全然虚幻。
(细拉)
世人行动实系幻影。
他们忙乱,真是枉然;
积蓄财宝,不知将来有谁收取。
主啊,如今我等什么呢?
我的指望在乎你!
求你救我脱离一切的过犯,
不要使我受愚顽人的羞辱。
因我所遭遇的是出于你,
我就默然不语。
(诗篇 39:4-9 和合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