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蒋效中 唐建英
土地，自古就是农民的生命。为了土地，他们不惜誓死抗争。
旧社会如此，新中国亦然。几十年来，因为征地拆迁，失地农民又构成了上访维权的主力。
土地蕴藏了巨大财富，北京、上海繁华地段的征地补偿费，每平米可以高达几万元，甚至十万元。城区居民、郊区农民一夜暴富的故事，常常被人津津乐道。
在土地越来越稀缺的今天，谁会舍得廉价卖地呢？
可是，我近日遇到的这个农民老伯，却颠覆了我固有的观点。
他不仅愿意卖地，而且还是极低的价格。
1
那天，我们在北方一个滨海城市游玩，看见几个农民，正在池塘边翻修土地，种花植草。
他们的年龄，多在50岁以上，有的像70多岁，满头白发。
闲聊之间，说起当下农村的养老、医疗和儿女婚姻，他们一声叹息，表情无奈而复杂。
有一老伯，身材瘦削，自称己年逾70，住在附近的村子里。
老伯说，现在这里60岁以上的都可以领取养老金。他每月可以领90元，一年1080元。
一个月90元能养老么？
老伯失望地感叹说，90元太少了。一包烟至少3—5元，一斤大米需要3.5元。假如每天抽一包烟，吃一斤大米，90块钱，根本不够抽烟，或者买米的花销。
旁边的人开玩笑说，90块钱只够每月买盐的，别的啥也干不了。
所以，虽然已经年过70，老伯还是要出来做工，挣钱养家。
前年，政府在这片规划成立新区，他们村划归了新区。最近，政府征用村里土地建产业园。政府给出报价，一亩地6.7万元，相当于一平米100元。
“这价格太低了！”我脱口而出！
即便在偏僻的乡镇，这个价格也无法接受，何况要成立国家级的产业园区！
“我同意这个价格。”老伯的回答出乎我的意料。
老伯说，为了征地，村委会组织村民召开会议，讨论表决征地价格。年轻人坚决反对，都觉得价格太低，无法接受。可老年人都表示同意。
“这么低的价格为什么同意呢？”我问老伯。
“为啥不同意呢？我今年已经70岁了，最多再活10来年。我有3亩多地，把土地卖了，起码我还可以有十几万块钱的收入，还可以用来养老。不然，靠每月90块的养老钱，啥事也干不了。
“你儿子同意么？你不替他想想？”我问。
“我儿子？我还能管他？”老伯的声音顿时高了八度。
提到儿女，周围忙着种草的农民都摇头。有个站在旁边领着大家干活儿的农民工头，更是一脸苦笑。
2
现今的农村，养儿防老，早靠不住了！
苦笑的农民工头是个中年男人。
他说自己50岁，女儿今年刚刚结婚，在市里买了一套房子，花了70万，男方家庭出了钱，不过女儿和女婿要还贷款。
而他花5、6万买了一辆车，作为女儿陪嫁的礼物。
“我养女儿20多年，养亏了，净帮别人养了，就是多了一个好亲戚！”
“怎么能叫养亏了？你女儿出嫁前，没有收彩礼？”
我在农村长大，我知道农村的规矩。农村女儿结婚，几乎没有不收彩礼的。近十年来，彩礼之风愈演愈烈。有些地方，不仅男方要买房买车，还要准备丰厚的彩礼，彩礼可以高达几十万。
“彩礼是收了，我女儿结婚时，又让她带走了，我一分也没要。我养女儿，是不是亏了？”
“你疼女儿，那你女儿将来还会不管你？”
这个精明的农民工头给我算了笔帐。“我女儿在城里一个月挣4000多块，他们两个人（女儿和女婿）加起来八、九千，除去吃饭穿衣， 每月还贷款，再生个小孩，养孩子 又是一笔钱， 哪剩下什么钱啊！”
“要是养儿子，那就更亏了。结婚男方要给一大笔彩礼，还必须在城里买楼房住！”
“否则没姑娘愿意嫁！”
一切向钱看，金钱成了衡量一切的标准。于是，亲情、友情逐渐沦为可以标价的商品，“养孩子亏了”的说法才会脱口而出。
很多时候，感情不再是谈婚论嫁的基础，婚姻成了可以讨价还价的一门生意。
经济实力，蜕变为评判婚姻价值的天平。经济贫乏的，自然丧失了娶妻生子的机会。
“在我们村里，十八、九岁的姑娘根本看不到，都跑到城里打工去了。村子里，小伙子多的是”。
农民工头的话，侧面验证了农村光棍汉逐渐增多的事实。在出生率逐年下降的当下，很多人因为没钱结不起婚，确实又让人头疼。
3
“养老金不多，现在有新农合，看病的话，能报销吧？”
“看病？现在没法说”。中年男人又是一声叹息。
中年男人说，拿感冒来说，你去看病，新农合医疗的药开了一堆，吃了不管用。吃了就能好的药，偏偏不在新农合报销目录里面。
前几年，他认识的一个人，到医院做痔疮手术，住院、输液，住了一个多星期才出来。花费2200元，报销了1600多，自己掏了500多。另外一个人也是做痔疮手术，头天进去，第二天就出来了，花了300多，自费。
“你的意思，参加新农合报销的，还多掏钱了？”
“可不是。新农合你住院了，就给你输没有用的药。自己花钱的，给的进口药就管用，花钱就少。”
“这样的话，就不如买商业保险了。”
“是啊，买了意外险、大病险，花不了几个钱，比新农合强”。
这些年，我接触了很多农村来的病人，他们都加入了新农合。到北京这样的异地大城市看病，各地报销比例不一。
至于参加新农合医疗的，是否多掏钱，我并不清楚。我只是听说，在我老家农村，只有住院，才能报销药费。为了报销药费，很多不需要住院的病人，也住进了医院，或者想方设法开具住院手续。
4、
十几年前，向朱镕基斗胆进言的李昌平（湖北省监利县乡党委书记）曾经大声疾呼，“农民真苦、农村真穷、农业真危险”，呼吁“给农民平等国民待遇”。
1949年后形成的城乡二元结构，人为制造了不平等，牺牲了农民的利益。
农民的养老金，为什么不能和城里的退休人员一样？
新农合的报销比例，为什么不能和城镇医保一样？
征用农民的土地，为什么不能参照城市的补偿标准？
……
最近，房地产大佬任志强发言，中国农村的问题，在于土地市场的“双轨制”，农民拥有的生产要素不能进入市场。
假如农民拥有的土地可以自主定价，可以自由进入市场，他们就不会像今天这么贫穷。
而今日农民忧心忡忡的养老、医疗、婚姻问题，可能就不会这么沉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