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人们争相追忆几乎是同一天去世的投资界巨擎查理·芒格，和美国前国务卿基辛格时，鲜有人记得11月29日是一位文学大师的125周年诞辰纪念日，而同月22日则是他去世六十周年的追思日，此人正是C.S.路易斯。
很难说，各路人马的追忆，除了一些对财富的逢迎和政治历史的干瘪回顾，还追到了什么可供现实变得更好的经验与教训。这就是这个时代，指点方寸之屏，便似乎用一日光阴定夺了整个世界，直到睡眼惺忪地面对月朗星稀的夜空，才发现不过是随意地消费一下他人他事，再被别人消费一下，倒头睡去，收获一场“虚空中的虚空”。各路“浮屏”的表演，俘虏一个个得过且过的人生，古今已裂，如同天人相隔，人人享乐于眼福，鲜有人在乎脚下贯通古今、洞穿天地的道路。
于是，撰写《古今之争》和《人之废》的路易斯被称为“先知”，可谓名副其实，虽然他不情愿，但是那双揭穿了《魔鬼家书》的犀利眸子，和那副喊出《返璞归真》的尖锐嗓子，加上那一头脑带人逃脱黑暗现世的绝妙童话，齐心协力将其推上此位置。
和这个速求夺人眼球的时代不同，路易斯在身后才誉满天下。有人归因于其“天赋奇才”，有人唏嘘其生不逢时，但若我们愿意安静走进他的人生，会发现答案唯在两个字：真实。相较于体系缜密的知识，那位创始成终者更看中他那泥与云般真实无伪的生命。
真实活着：痛苦又惊悦
19世纪末出生于爱尔兰的路易斯，自幼热爱这片土地并深受其影响，却被其人为选择性地遗忘，只因他“不合惯例”。这种不合时宜的活法，便是真实的一种。
年幼时期的路易斯，常常做的是两件事，一件就是在宽敞的大房子里看书和想象；另一件就是遥望卡斯尔雷山脉和想象。这两种不同形式的吸引力，一步步将这个爱尔兰男孩带离正因日益趋于分裂而闹哄哄的现实，走向“这个世界范围之外”的世界。后来令他声名鹊起的“纳尼亚传奇”，便到处闪烁着这两件事的影子。他从未忘记自己的童年，或者说，他一生都在带着童年生活。
这两件事那样牢固地夯着路易斯的人生路基，也使他结出了相应的生命果子。触及现实，他总是痛苦的。牛津读书期间，他痛苦地躲避“一战”创伤，不顾有人觉得“可耻”，有人“生疑”，有人“称之为逃离现实”，自顾自地坚持“与现实立约定界”。在以噬人为目标的现实世界里，一个要与其划清界限的人，如何不痛苦？
他的情感常常是痛苦的，甚至随着年龄增长，程度日深。他毫不压抑自己的爱，以至于要么成为坊间笑谈，要么成为难以疗愈的伤害。这样真实无伪的情感历程，也许被今人嘲为癫痴呆愚，但有一双强有力的隐形之手，一边拣选了他的生命，将之捧起，让其浸泡于他可承受的一抔痛苦中，熬炼、打磨；一边又稳稳托住他的双手，执笔以书，时而“卿卿如晤”，时而沉思“痛苦的奥秘”，又时而琢磨“四种爱”。
他是认真的，不只是站在讲台上的说教，而是用生命在一笔一划地写。这个过程常常盈满“惊悦”，以至于他说：“任何尝过它的滋味的人，如果他有做选择的能力，我怀疑他是不会愿意拿全世界的快乐去交换的。”他活得常常痛苦，尤其是晚年堪称凄凉，但他在其中更多地体验着这种难以言说的喜悦。
这一切，正如他幼年的体验，现实总是不尽如人意，但想象之门一旦被打开，那寻找道路的欲望就再也无法被压抑，这种“寻找即寻见”的惊悦人生，乍一开启，就是永恒。
童话人生：脆弱又纯粹
如果说“童话”成就了路易斯，没有太多人反对。但不妨换一种说法，路易斯的人生就是他的童话，自幼年时他扫视父母新居的那一刻，以及远眺山峦的那一瞥，就开始了。
自从1930年3月至6月，路易斯被那双隐形之手触摸就无法推开，他儿时的诸多想象瞬间与现实有力对接。次年9月19日，他与好朋友托尔金彻夜长谈，正式确认自己认识了一个“真实的神话”，九天后，他在前往动物园的公交车上，开始相信那个神话主角的神性。从此，他的童话脚本趋于完整。可见的是，他的痛苦似乎也趋于深刻，而与之相伴的是，他的生命日趋纯粹。
他的痛苦之深，使他一度质疑那双拣选之手的主人“你在哪里？”“当你急切需要他时，当其他一切都无济于事时，你去找他，你找到了什么？一扇门朝你砰地关上了，你听到门闩落定，还加固了双层栓。之后，是一片寂静。”
有过真实新生历程的人，相信会对路易斯的这段描述生发极大共鸣。一切是那样真实，又刻骨铭心地脆弱，仿佛不堪一击。但是，当惊悦再现，盼望之光便更新了一切，此时，这光需要一颗纯粹比童的心才能捕获，路易斯抓住了，他在《卿卿如晤》中说：“并非是他在检验我的信心，考验我的爱，想要鉴定它们的品质。他已经心中有数了。是我自己心里没底。”
阅读路易斯的书，极易受造就的人，一旦触及他传记中的真实生命，就更容易发出哀叹，也许会因他缺乏信心而怒其不争，毕竟他对自己余生的金钱都会患得患失，甚至有人责备他已堕为不可知论者。记得第一遍读完麦格拉思撰写的路易斯传记，我就有一种匆忙想逃跑的感觉，唏嘘这个“文化人”烂泥般的人生。
但是，正如那些匆忙追忆政商巨人的人们，我在那一刻同样显得太过肤浅和鲁莽。我们需要安静，看见痛苦与惊悦背后的真实，看见脆弱又纯粹的童话人生，如何在人人竞相做先知的时代，将一个极不情愿而屡屡辩驳的人推上了先知的位置，并且也许会永不过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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