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纪中期以来，思想学术界出现了一个值得重视的现象：一批定居欧美的华人知识分子成了研究中国问题的重要力量。他们虽然已经是别国公民，但出于对故国未来的“忍不住的关怀”，苦思经年，奋笔著述，往往能发国内学者所未发之创见，并能引领思想学术风潮。这不能不说是民族的幸事。
这个群体以史学家与哲学家为主，前者有余英时、许倬云、黄仁宇、唐德刚等人，后者有林毓生、张灏等人，而且这个群体中的主要人物都是朋友，也可以说，他们是一个自觉的、松散的学术联盟。
林毓生先生是殷海光、哈耶克两位先生的关门弟子。上世纪70年代中期，他与余英时先生都提出了重新认识“五四”的问题。在他们看来，“五四”思想的最大缺点是激烈的、全盘的反传统主义，“五四”借此与此前的时代划清了界限，同时也产生了很多直到今日仍未解决的问题。林毓生受“五四”思想弊端的刺激，结合他多年浸淫西学的经验和见识，提出了一个著名的命题：中国传统的创造性转化。后来李泽厚先生针对林先生的这个提法，又提出了一个修正命题：中国传统的转化性创造。二人的指向虽有不同，但对中国思想传统需要进行转化以适应、引领国家的现代化的认识却是相同的。
《中国传统的创造性转化》集中反应了林毓生先生对上述问题的深度思考。这是一本文集，写作时间始于1975年，终于2010年左右，可谓跨度不小。也可以说，这是林毓生先生最重要的两三本著作之一。
林毓生提出的是一个很重要的问题，它的重要性体现在它是一个尚未得到解决的问题。对此，我们只要看网络上对孔子和儒家的评价就能了然：一部分人猛烈地抨击孔子，认为是儒家思想导致了中国的衰落，孔子必须为此承担责任；一部分人完全赞成儒家的理想，甚至认为现代化都没有必要，中国古代就已经是黄金世界。在这个问题上，很少有人能做到方法论上的中庸主义。这其实反应了辩论双方的不成熟、不理性，因为这种非黑即白、非此即彼的思维习惯及论断丝毫无助于中国未来历史的演化与型塑。
林毓生从多个角度论证了中国传统的创造性转化的必要性。在他看来，非旧无以开新，所以首先是要承认中国思想传统的价值，这是进行创造性转化以适应时代需要的前提。其实要证明这个道理并不难，怀海德、波兰尼、哈耶克等西方重要思想家无不尊重传统。怀海德曾说：“生命有要求原创的冲动，但社会与文化必须稳定到能够使追求原创的冒险得到滋养，如此，这种冒险才能开花结果而不至于变成没有导向的混乱。”历史上溯到清末民初，康有为、梁启超、严复等人其实早就发现了这个问题，尤其是严复，对这个问题的论述堪称明晰深刻。可惜的是，中国人大多不明白这里面的道理，因此中国总是走不出翻烙饼的历史怪圈。
在我看来，林毓生在这本书里对中国传统的创造性转化的必要性的论述足以服人，对这个问题有疑虑的朋友不妨深入林先生的理路进行一次思想畅游。不过，林先生虽然提出了这个重要命题，但并没有完全解答这个问题：如何对中国思想传统进行创造性转化呢？当然，林先生提出了一些比较带有方向性的解决思路，但这种解决思路缺乏一个逻辑严密的框架。或者说，他整本书论述必要性的文字过多，以至于存在他的具体建议或有被淹没的现象。这是我感到唯一遗憾的。
当然，这并不表示这本书不重要。在我看来，它的重要性体现在下述两个方面：一，他对转化的必要性的深入、充分的论述；二，他对中国人思想方法的指弊。比如，他虽然赞成科学，但反对科学主义；他虽然赞成逻辑，但认为只懂逻辑并不能产生创见。等等。
从另一个角度说，林毓生提出的这个问题，应该得到更多思想、学术界人士的深入思考、论述。
书名：《中国传统的创造性转化》
作者：林毓生
版次：2011年5月北京第一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