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心比万物都诡诈,坏到极处,谁能识透呢?
耶利米书17:9
两个月前,曾经发出豪言“创新超越苹果”的乐视网连续十一个跌停,中国A股视频第一股彻底沦为垃圾股。
乐视IPO注水行贿的事也被挖出。贾跃亭虽然远走美国,依然逃不脱千夫所指的骗子罪名。
乐视网曾经是中国资本市场的宠儿。贾跃亭编织的梦想曾经非常伟大,但当他以欺骗手段寻求上市开始,就种下了罪的祸根,埋藏了自我毁灭的种子。
看到了今天的乐视和贾跃亭,我又想起了曾经满怀梦想,但因为贪恋钱财入狱的同学X君。
X君被抓了
1994年初秋的晚上,凉风习习。我找L君闲聊,他住在5层。
L君文质彬彬,属于传统的文人雅士,却又很有社会责任感。和他聊天,往往会有很多收获。
和往常不同,房间内只有L君一个人,显得有些落寞。
“怎么没看见X君?”我有点诧异。
X君是L君的室友。我每次来他们宿舍,基本都可以见到他。
“X君被抓了!你别对别人说。”说话时,L君压低了声音。
“怎么回事?”
这个消息几乎让我目瞪口呆。
金钱的诱惑
1993年3月,北京,春寒料峭。时时肆虐的狂风卷起漫天沙尘,让人双眼迷离。
那时,我正在人民大学读研。
一年前,邓小平南巡,中国的市场经济大潮正式开启。在激动和忙乱中,我们四处奔波,寻找发财的机会。我们去三义庙附近的居民楼散发亚都加湿器的传单,骑车去民族文化宫打短工,不辞劳苦,最后却只得到了微薄的酬劳。
老师教导说,读书要有甘坐冷板凳的心志,要耐得住寂寞。而面对灯红酒绿的花花世界,年轻狂躁的内心,如何驯服澎湃的欲望洪流,又如何能忍受得住贫乏的物质生活?
在矛盾和困惑中,我们各行其是,自寻出路。
3月下旬的一个晚上,我去拜访X君。
一年前,我们同时考进人大读研。
阴差阳错
就在我去见X君前几天,我一个高中同学从老家急匆匆跑到北京找我。我的高中同学在地方师院中文系教书,带着啤酒瓶底般高达千度的近视眼镜。和他一起来的,还有他的系主任。他们来北京,是要我帮忙找一个他认为形迹可疑的合作伙伴。
他们与这个伙伴合开了一家书店,将钱款交给伙伴,让他负责购书。未几,他们就对这个伙伴产生了疑虑。在群体性的情绪渲染下,疑虑越来越重,终于无法忍受,他们直接跑到了北京,同时带上了合作伙伴的妻子。
他们说,让他的妻子一起来北京,是帮忙找合作伙伴。但在我看来,这根本不像是协助,更像绑架和威胁。
而这个行迹可疑的合作伙伴,据说就住在x君的宿舍,是X君相交多年的好友。
我后来得知,这个形迹可疑的伙伴姓曹。老曹个子不高,敦实矮胖。初次见面,他常常满脸堆笑,谦逊有礼,但眼镜后面的眼神却游移不定。
老曹读书不多,但穿着讲究,常常西装革履,戴一副宽大的黑边眼镜。他这样穿戴,更多的希望别人能将注意力止步于他的外表,而不再关注他的谈吐。
老曹的家乡,距离我老家不足十公里,和我算是铁杆老乡。
就这样,我结识了X君。
至于X君为何和老曹情投意合,成为密友,我一直不得而知。
那是我第一次和X君打交道。
让人毛骨悚然的“不存在”
X君身材魁梧,属于我想象中的虎背熊腰型人物。他脑袋很大,经常留着平头。
和我一样,X君也是来自河南农村。只是我出生于豫东平原,他成长于大别山区。虽是从小吃米饭长大,他却不像多数南方人那样瘦小柔弱。
X君住5楼,我住在9楼,平时并不大见面。见到他时,多半是和他女朋友一起。别人说,他女朋友是他大学同学,和我们同年考入北京。只是,他女朋友考上的是另外一所著名高校。
X君似乎不太讲究穿着,宽大的外套穿在他厚实的身体上,总觉得有点晃荡,衣服并不得体。
研究生一年级还要上体育课,只是可以按照自己喜好选报体育项目,X君选了排球。
他走路不快,似乎还有点缓慢。但每一步迈出去,都显得步履稳重。看着他走路的样子,我常常想起县里的干部。
X君的专业是政治学。印象中,这个专业常出能言善辩的辩手。而X君并不太爱说话,常常若有所思。那时我想,研究政治学的,也许多半都有点城府和心机。
在X君宿舍的那天晚上,我们第一次开怀畅谈。激动时,他慷慨激昂。
谈到苏联极权统治的残酷无情,他说,“斯大林说,我会让你变成‘不存在’”。
说完这话,他躺在床上,哈哈大笑。
X君也是性情中人,并非不苟言笑。
从X君口里,我第一次听到了让人毛骨悚然的“不存在”的另类含义。
3月的那天晚上,我才知道,研究政治学的并不都是心机重重。
外表常常是一副伪装的面具,将真实的内心世界深深隐藏。很多时候,我们只看到了伪装,却信以为真。
打呼噜的X君
学生时代,我有个癖好,常凭言谈举止判断对方是否打呼噜。在我的意识里,爱打呼噜的人多半属于粗鲁的草莽人士,并非心思缜密之人。
按照我的标准,张飞、李逵一定每天打呼噜。20多年后,当镇江街头的女出租司机告诉我,张飞爱画仕女图时,我吃惊不已。
有一天,我正在X君的宿舍内高谈阔论,他的室友L君突然问我:你看X君是否打呼噜?
我定睛陈思。几分钟后说:X君不打呼噜。
他的室友L君狂笑不止:老蒋,你错了!X君几乎天天打呼噜!
在我的世界里,X君志向远大,正准备出国留学,忙着预备托福考试,像他这样有理想有追求的青年学子,应该心思缜密,怎么可能会打呼噜?
我终究还是错了。
临近毕业,X君突然失踪了3个月。
再后来,他从同学视线中彻底消失,至今不知所终。
不翼而飞的6万元
各方信息汇集的一个故事版本是:
X君所在的研究所不大,只招研究生。所虽然不大,但所里的研究生向来对金钱敏感,商业神经发达,一直有办班挣钱的传统。
X君同宿舍有3个同学,就在1994年暑假,跟着他们上一届的一个师兄胡君,开始了商海里的第一次历练。
只可惜,这一次合作是他们师兄弟们的第一次合作,也是唯一的一次。
这次合作是个巨大的悲剧,彻底断送了X君和他们的同学情谊。
那一次办班,他们挣了6万元。在当时,这绝对是一笔巨款。
这笔巨款,放在谁那里都不安全,大家也都不放心。于是大家决定先把钱存在银行,存折由X君宿舍的同学保管,存折上也是他的名字。
按照规矩,4人合作均分6万元,每人应得1.5万元。X君马上也可以变成一个万元户。
几天后,当大家决定取出银行存款,进行分配时,突然发现存折不见了!
存折明明锁在抽屉里,怎么可能不见了呢?
查询银行,竟然发现6万元存折已于几天前被人取走!
谁拿走了存折?谁取走了6万巨款?
那时并没有监控摄像头,只留下了取款人的签字笔迹。而仅仅凭笔迹猜测,找不到赃款,就不能锁定犯罪嫌疑人。
无奈,大家只好报警,向警方寻求帮助。
最终,警方将X君锁定为嫌疑人。他被警方带走,拘押在昌平的一个基地。
胡君的说法
几年后,我见到胡君。他说,虽然选择了报警,最后X君被拘押,他们还是希望能够撤案,让警方释放X君,不再追究他的罪责。毕竟,大家都是师兄弟,钱虽然被盗取,最后还是找到了,并没有丢失。
但存款的银行坚决不同意,坚持要对X君的行为进行惩处。
在银行看来,如果不追究X君的责任,银行就要承担赔偿责任。因为存折上写的名字,并非X君,而是另外一个人。银行取款时,柜台人员并没有认真核对存折上的名字,就直接把6万元现金给了X君。
老曹的说法
作为X君的密友,老曹似乎了解更多的内情。
老曹说,他见到了X君的弟弟,很多情况是X君的弟弟告诉他的。
X君在北京市公安局七处关押了3个月,拒不承认盗取存款一事。
临近1995年元旦,公安局决定释放X君。
3个月的羁押生活,其间经历的种种,让身为学生的X君身心交瘁,心理格外敏感,也极为脆弱。
临行前,一个老公安请X君吃饭。老公安对X君关怀备至,更对他的遭遇表示极大的同情,也对当前的社会不公义表示不满。
老公安说,他很理解X君的遭遇,换作是他自己,他也许也会取出那些钱。毕竟,作为农村出身的孩子,出国留学需要给国家交纳本科、研究生期间的培养费,要花费大量金钱,个人能有什么办法?
刹那间,面对情同父子、关怀备至的老公安,X君的心理防线突然崩溃,他将自己和盘托出。
初涉世事的X君,还是没能逃脱老谋深算的警方布下的陷阱。
饭菜还没吃完,X君又被带回了七处。警察在他宿舍床底下,终于找到了6万元现金。
X君盗取存折的手法并不高明。室友存放存折的桌子有两个抽屉,只有一个抽屉上了锁。X君把未上锁的抽屉轻轻拉开,从里面随手伸进另外一个抽屉,就取走了6万元存折。
结局
X君再次离开七处,是他作为犯罪嫌疑人,在法院出庭受审。
最终,他被判刑6年,送到河南一个监狱服刑。
X君进了牢狱,自然,女朋友也离开了他。
老曹说,出狱后,X君去了新加坡,寻找机会发展。具体做什么,老曹也不知道。
很多年后,有人对我说,曾经在北京图书馆查资料时见过X君,还和他打了一个招呼。那天,X君也来看书。
此后,我再也没有听到过X君的消息。
X君为什么会盗取6万元存款?我至今不得而知。当我向X君认识的人寻求答案时,他们同样一脸的惊诧。
也许为了圆自己的出国梦。以X君当时的经济条件,他的确需要钱。但他也有机会选择别的方式募集钱款,他何以如此铤而走险,置自己前途于不顾,选择几近赌命的方式获取钱财,也许只有他自己能给出答案。
保罗说,“贪财是万恶之根,有人贪恋钱财,就被引诱离了真道,用许多的愁苦把自己刺透了。”(提摩太前书6:10)
X君如果早早看到这句话,认识到这点,是不是会回转心意呢?
反思
按照今天的标准,X君应该是一个标准的“公知”。他崇尚自由公义,痛恨社会不公,对极权统治深恶痛绝。但他却选择了一种罪恶的方式实现自己的人生理想,让人喟叹不已!
罪恶的种子一旦种下,就会腐蚀灵魂。企图以罪的手段实现伟大理想,无异于痴人说梦。只能使自己成为罪的奴仆,陷于罪恶的网罗,不能自拔,无法脱身。
在离开学校后的20多年里,在这个几乎让人眼花缭乱的土地上,不同版本的故事还在不断上映。
有人谄媚取宠,甚至不择手段,为升官弹冠相庆;有人辗转腾挪,发了大财,沉迷于灯红酒绿;有人满腔热忱,甘为马前卒,或真或假地在台上摇旗呐喊;有人恪守良知,仅仅因为不同言论,却被迫远走异国他乡;有人霓裳燕舞,夜夜笙歌,志得意满的憧憬着未来;有人已无声无息地离开了这个世界。
也有人被罪挟裹,被欲望的洪流吞噬,身陷囹圄,去了X君曾经去过的地方。
悲伤和痛苦,欢笑和眼泪。我们每天都在经历。
患难、平安;绝望、盼望;羞辱、荣誉。还在困扰着我们每一个人。
游遍全地,我们依然觉得孤独无助。仰望星空,唯有那永恒的造物主,才能给我们真正的安慰,才是我们永久的盼望。
北京生活的酸甜苦辣、喜怒哀乐,尽在《我在北京的那些年》系列,欢迎关注。
作者简介:老蒋,笔名迦南,人大哲学硕士,现居北京。在媒体工作多年,追求真理,喜爱历史、文化,热爱自由写作。
文章目录:
我的90年代——《我在北京的那些年》(一)
何不潇洒走一回?—-《我在北京的那些年》(二)
研究生时代:我不知道风在往哪一个方向吹——《我在北京的那些年》(三)
我遭遇的大学老师N种——《我在北京的那些年》(四)
你是否还记得 当年中国的“首富村”大邱庄?——《我在北京的那些年》(五)
毕业求职 我像乱撞的无头苍蝇——《我在北京的那些年》(六)
毕业那年 陈希同下台了——《我在北京的那些年》(七)
铁狮子坟的“地下室”:我的寄居之地 ——《我在北京的那些年》(八)
单位:一地鸡毛的是是非非——《我在北京的那些年》(九)
X主任:我上班后的第一个领导——《我在北京的那些年》(十)
我见到的赵丽蓉、章诒和们——《我在北京的那些年》(十一)
我差点成为电视台的“新闻民工”——《我在北京的那些年》(十二)
公交车上,我遇到了窃贼——《我在北京的那些年》(十四)
人大会间隙,我的韧带断裂了!——《我在北京的那些年》(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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