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弟途径北京,爸妈知道后,给我捎来了刚压好的土豆粉条、新糊的肘子、深秋浸的酸菜、夏天晒的干豆角。
一样一样,土土的,却有非同寻常的味道,是买不来的味道。这味道在亲人的手中辗转,又历经长途跋涉,裹挟着仆仆风尘,送来浓浓的家乡气息和爱的味道,实在让游子在寡淡的他乡炊饮下,舌尖震荡,味蕾苏醒,尘封的记忆慢慢复活。
是的,味蕾有记忆,且历久弥坚。
在北京漂泊的头几年,家乡的各种特色食物如土默川的油糕、卓资山的烙油饼、武川县的莜面……它们岂止是让我流口水,常常会静夜流眼泪,思乡与馋嘴已然剥离不开。
端午节,京城棕叶飘香,我却思念家乡的凉糕。我会细细忆起儿时的记忆碎片,再把它们串成端午节的“寒燕”和五色线,写在文章里。我会放慢曾经的过往镜头,定格节前的预备,把村舍门楣上的艾草放大,让贴在门上的红公鸡、绿蟾蜍的颜色更灼灼。
农历六月廿四是家乡庙会大日子,杏子已尽、李子正闹时,玉茭正是煮好喷香时,庙会上有晋剧看,有杂耍瞧,有商货卖,有咸香酸辣的碗坨吃,有辣子红油滚滚的羊杂汤喝,有平日见不到的新奇小吃惹口水——我在流火的北京想着这些。
八月十五中秋节,从离开家乡以后,就没有回去过过。主食大菜吃什么想不起来了,但记得为了供月,父母会预备瓜果梨桃月饼,摆放在桌上,有极隆重的仪式感。记忆里,有朦朦胧胧的感觉,似乎在月色融融的院子里坐好久,闲话家常,嬉戏玩闹,吃着葡萄——自家院子里的葡萄。再努力地回忆,这样的场景,是我希望和期待的样式。实际中,妈妈准备一餐热闹的饭菜,爸爸准备水果,他会把西瓜切出花篮状,我负责洗水果、擦桌子,哥哥弟弟跑得不着家,吃饭的时候才出现,吃完后,又呼呼地跑去耍了。坐在桌边的,就一个我,我会看着院里的清辉,静静的,很好。
小雪一过,该杀猪了,浸的白菜也酸了,烩酸菜成了每日主菜。放学后回家,饭已经熟了,屋里火炉呼呼地亢奋着,桌上有开花的馒头、黄澄澄的油糕。妈妈没有夏天那般劳累的脸。冬天,是安逸的。夏天真是不堪回首,放学路上饥肠辘辘,回来后妈妈才开始烧火,那时看着炊烟,都想流泪。这样对比,即使在少新鲜蔬菜的冬季,我也觉得老三样的饭菜特别香甜。那从极寒的室外扑进屋里,嗅到的热腾腾的饭香,是好快活的记忆啊!
唉,以前,想到这儿就会口水四溢。岁月激荡几十年,舌头尝百味,人情知冷暖。如今,年龄渐长,皱纹渐深,胃口渐衰,已不会想到一样食物口水上涌了,现在倒是有了这么多的家乡味儿。
唉,以前,在一年不多几次的回家旅程结束时,我几乎不带什么,常常空空返京。实际上他们会问的:这个你带吗?那个你带吗?我总习惯地说不带——出于客气和心疼父母,也因为拖着孩子,担心行李太多丢了娃娃。并且,那时家里人也总是等着我的电话,从来不主动打来。我也似乎习惯了。直到最近几年,我渐渐关注自己的内心,梳理各种关系,才明白这样的“习惯”带给自己多大的心灵饥饿。
我的心里有个洞,穿过胃,连着心……
可是,家的味道,不但喂养着童年、滋润着青春,也慰藉着中年、温暖着老年呀。
盼望家乡的味道,飘进鼻腔,流进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