供稿/祁明慧 修订/瞿旭彤
配图/蔡敬贤 芦紫晴
2019年5月11日上午8时45分,为纪念瑞士著名思想家巴特(Karl Barth, 1886年5月10日-1968年12月10日)诞辰133周年、《罗马书释义》第一版出版一百周年和塔姆巴赫讲演发表一百周年,“从开始重新开始:巴特论坛(Mit dem Anfang anfangen: Barth Forum)”(汉语部分)在北京师范大学前主楼B759会议室顺利举行。此次论坛由北京师范大学哲学学院主办、北京师范大学哲学学院宗教与文化研究所承办,《基督教文化学刊》编辑部、《道风:基督教文化评论》编辑部、《Brill Yearbook of Chinese Theology》编辑部以及北京师范大学求真学术与文化基金会协办。
活动伊始,瞿旭彤老师在开场白中指出,本论坛作为中国大陆首次以巴特为主题的学术会议,是汉语基督教研究(特别是巴特研究)的一次标志性事件。此后,汉语巴特学界陆续推出一系列举措(巴特教会教义学读书班、巴特研究系列讲座、巴特研究与翻译丛书、巴特论坛、巴特研究工作坊、巴特研究年鉴等)继续推动相关研究的进一步发展和深入。此外,瞿老师表示,为达成建立巴特研究学术共同体这一长远目标,本论坛参会论文的首要选择依据并非报告人的学术背景或头衔,而是参会论文的学术能力或水平。在此开场白后,与会人员进行简短自我介绍。这样的自我介绍在国内学术会议上甚为罕见,是寻求建立学术共同体的一种尝试。
在会议进行的两天时间内,先后参会的人员有来自各大高等院校和期刊编辑部的多位学者(以姓氏拼音为序):陈涯倩(《复旦大学学报》)、葛拥华(北京师范大学)、韩月香(肇庆学院)、邝全(中央民族大学)、李丙权(中国人民大学)、李志雄(湘潭大学)、李宜(武汉大学)、宋旭红(中央民族大学)、璩理(北京师范大学-香港浸会大学国际联合学院)、瞿旭彤(北京师范大学)、杨俊杰(北京师范大学)、余亮(广东协和神学院)、袁朝晖(《世界宗教研究》)、熊径知(成都信息工程大学)、查常平(四川大学)、张欣(北京师范大学)、曾劭恺(浙江大学)、赵罗英(中国社会科学院)、赵炜蓉(复旦大学),以及其他多位来自各大高校(比如,加拿大西三一大学、华中科技大学、清华大学、上海交通大学、美国加州浸会大学等)的学生和社会各界人士。
上午9时15分,当日所有参会人员合影,以纪念这具有历史意义的重要时刻。
之后,主持人邀请曾劭恺老师进行论文报告,论文报告部分正式开始。
1
曾劭恺老师首先对报告内容进行了一番背景性介绍。他提出,巴特选取了一条后康德的、甚至是后黑格尔的、后施莱尔马赫的进路来处理形而上与形而下问题。由此,曾老师发展出一套后观念论的解释方式,并特别指出:首先,黑格尔本人曾提及他对安瑟尔谟的跟随。倘若如此,巴特在何种意义上又与安瑟尔谟相通?曾老师认为,一种“反思–后思”的安瑟尔谟模式的方法论能表明巴特和黑格尔的相通之处。这种方法论帮助我们用后观念论的角度诠释巴特。其次,在巴特那里,三一始终就是三一,God being in himself and for himself 使 God being for us成为可能,这是巴特与黑格尔的最基本差异所在。对黑格尔来说,精神要在三一过程中才能演变出来,通过扬弃这一过程,保存合理性,本质才能被实现。此处,曾老师提出,他更愿意用“弃存扬升”这一译法代替“扬弃”(Aufhebung)。而对巴特来说,三一的本质不可被弃存扬升。因为这样一来,就内在逻辑而言,三一在开始时还不是三一,上帝是有待规定的上帝,上帝的行动才自我构成为三一。所以,在曾老师看来,对巴特来说:三一是先于拣选的,而黑格尔则违背了后康德的反形而上学原则。
在此背景下,曾劭恺老师引出他的报告:《巴特的实动本体论:实体与进程的文法辩证》,以此探讨实体与进程两种文法在巴特的实动本体论中的辩证。在报告中,曾老师分析了巴特对“规定”(Bestimmung)、“本性”(Natur)、“本质”(Wesen)、“存有”(Sein)等关键词的运用,并认为,巴特在实体文法上使用Natur/Wesen来区分人类存有的本体构成与历史规定。在指涉“存有”概念时,巴特也使用Wesen与Sein来表达不同的意涵(connotations)。在探讨进程文法时,曾老师认为,巴特借用黑格尔而又有别于黑格尔的“规定(Bestimmung)”一词,建构他的实动本体论。由此,曾老师论述了巴特实动本体论所使用的辩证方式,即兼用实体和进程两种不同文法,同时又拒斥二者背后的形而上学。正如杭星格尔(George Hunsinger)所提醒的:严格意义上的“本体论”是形而上学的分支,但巴特神学是彻底反形而上学的。因此,“本体论”一词的使用在巴特处泛指关于“存有(Sein)”这一概念的“行动、研究,或兴趣之广泛领域”,巴特坚持上帝始终是上帝,而世界始终是世界,上帝具有绝对的主体性。这一点体现出巴特与黑格尔在根本立场上的差异。
在曾老师结束报告后,主持人瞿旭彤老师首先进行评议,并针对报告内容进行提问。随后,在场其他学者也同曾老师进行了精彩交流。瞿老师指出,曾老师和他都非常赞同,讨论巴特不仅需要一种后康德的进路,而且还需要进一步的后观念论立场。但是,瞿老师认为,对巴特思想的研究,不仅要回到德国古典哲学,还要回到古希腊哲学。例如,曾老师所提及的essentia一词可能涉及对亚里士多德相关哲学概念之拉丁语翻译的理解。此外,瞿老师问道,巴特恩典拣选论的关键词Urentscheidung一词中的“Ur”怎么理解,对这一词的不同理解可能会导致对时间问题的不同理解,进而会产生不同的理论后果。而且,这也与古希腊以来的时间哲学传统息息相关。
针对瞿老师回到古希腊的提议,曾老师指出,巴特的用语是在庞大的拉丁传统中发展出来的,直接用古希腊传统阐释他,可能会产生一些问题。两位老师还就三一论、新旧形而上学等问题进行了一系列讨论。之后,在场嘉宾也就巴特Wesen和Sein使用的文本依据、“文法”一词的具体含义等问题展开了讨论。
2
上午第二场报告是熊径知老师的《黑格尔与巴特的辩证法比较》。熊老师指出,黑格尔的辩证法贯穿其整个哲学体系,而巴特在其早、中期的神学思想中,也大量而广泛地运用了辩证法。熊老师试图展现两人如何运用辩证法来进行各自的神学建构,并比较两人辩证法之间的异同,从而建构两者之间的关联。在熊老师看来,巴特的辩证神学思想受到黑格尔的影响,但巴特本人的建构仍有许多独特之处,甚至走上了与黑格尔截然相反的道路。因此,熊老师强调,要回到他们的著作中,依据文本来考察他们的同与不同。
在简要考察辩证法的发展史后,熊老师在报告第一部分中指出,黑格尔面临的挑战在于启蒙运动后理性与信仰的割裂。黑格尔在其神学中试图通过辩证法使得理性与信仰、哲学/科学与宗教重归和解。黑格尔的“精神的辩证法”将基督教神学的所有主题都包含进其神学体系中,这种宏大的辩证神学对巴特产生了重要影响。
在报告第二部分中,熊老师针对巴特神学辩证法的具体表现,即《罗马书释义》第一版、第二版、以及《教会教义学》中的辩证法分别进行考察。在《罗马书释义》第一版中,巴特运用“补充式辩证法(supplementary dialectic)”,主要体现在“真实的历史–所谓的历史”与“真实的人性(基督)–非真的人性(亚当)”这两组对立存在的辩证关系中,其结果最终都表现为真实克服了非真。而在《罗马书释义》第二版中,熊老师指出,巴特基于第一版的辩证法,发展出三种新的辩证法:“亚当–基督辩证法”、“遮蔽–去蔽辩证法”、以及“理解的辩证法”。在《教会教义学》中,巴特进一步发展出“理解的辩证法”。巴特在此认为,人实际上没有能力认识上帝,没有能力与他建立团契关系,甚至也没有能力想象他。但是,尽管如此,上帝却在隐藏–敞开的双重性中启示自己。正是如此,每一个出于奇迹或恩典的启示都是辩证的,至此,巴特发展出一种“启示的辩证法”。同时,启示就其时间性来说也是辩证的,进而,巴特又发展出一种“永恒的辩证法”。
接下来,熊老师对巴特辩证法与黑格尔辩证法进行比较与分析,并最终总结道,两者实际上都是在面临神学危机的处境中试图为信仰真理的重建寻找新的出路。而我们对待辩证法的态度也应该采取对待“思想助产士”的态度,把它当作启发我们思考的方法、而非我们应当接受的真理。
在熊老师结束报告后,与会嘉宾进行评议和交流。曾劭恺老师认为,熊老师的报告非常具有启发性。特别是熊老师提及的《教会教义学》部分,还可以展开非常多的内容,尤其是其中涉及基督论辩证的相关讨论。李志雄老师紧随其后,提出两个他认为有收获、且值得进一步讨论的地方:首先,巴特对黑格尔辩证法的运用,并不是简单的重复,而是在方法论上的落实,为的是构建他自己的神学大厦。其次,巴特神学这样对黑格尔辩证法的运用,让人不禁思考,哲学和神学的关系究竟是什么?是否在巴特这里,哲学又一次成为了神学的婢女?李宜老师则提出,熊老师的报告让我们对黑格尔对巴特的影响非常感兴趣,并且对如下问题感到好奇:阿奎那所强调的“上帝的纯一性”是如何体现在两者的辩证法之中的?瞿旭彤老师也提出他对两者辩证法的好奇,“创造–救赎–和解”这一三一的上帝国框架如何在两者辩证法中得以体现?否定处在哪一环节?
就上述问题,熊老师一一做出回应。熊老师认为,否定环节体现在圣子。对黑格尔来说,否定不是完全的否定,上帝无论在创造前、还是在创造中都始终是同一位上帝,子是父的规定性,灵是父的同一性。上帝的自我认识,相当于找一面镜子,或者说,创造与己相异的(即我们和我们的世界)来认识他自己。黑格尔跟巴特则不一样,对巴特来说,上帝与他者有着清晰明确的界限,而对黑格尔来说,这仅是第二环节而已。之后,熊老师和在场嘉宾围绕“纯一性”等相关问题进行了充分讨论。
3
下午,论坛第三场报告由查常平老师主持,来自中央民族大学的宋旭红老师发表题为《论巴特的“听”与巴尔塔萨的“看”:兼及基督宗教感知神学的现代状况与当代使命》的报告。
宋老师试图追踪现代基督教领域中天主教和新教范式(特别是上述两位神学家)在感知问题上的理解差异。宋老师认为,在我们这个“视听时代”,人们太注重即时性、以及感官的即刻反应,而在意义领域上缺乏关注。对感知问题的神学探讨远远落后于哲学的探讨。因此,宋老师想要借此机会探讨基督教神学对感知的看法。“感知神学(Theology of Perception)”这一提法最近才在西方出现,这说明,“感知”问题并非基督教系统神学的常规主题。但是,感知神学在某种程度上其实是对“两希”视听并重传统的继承与发展。在宋老师看来,在基督教的范围内,对视觉的重视主要表现在神学领域。奥古斯丁认为,视觉是可以接触到真理的方式。自此,一种强烈的主体意识和独特的心理学视角得以出现。而对听觉的重视,则主要体现在教会生活中的布道与圣咏。此外,西方世界之所以形成“天主教重视‘看’”、“新教重视‘听’”这一认知惯性,主要是来自加尔文与加尔文主义的影响。
宋老师指出,对当代基督教感知神学来讲,巴特与巴尔塔萨代表着两种不同的范式。这两位神学家在感知神学的问题上继承不同的信仰传统,分别走上了“看”与“听”这两条看似截然不同的道路。然而,在其神学核心处,巴特与巴尔塔却是殊途同归的,他们共同指向神人相遇的信仰经验。在宋老师看来,巴特神学对“听”的观点存在前后期的变化,并且,巴特对“看”的态度非常谨慎,他的基督中心论给“看”预留出一定空间,而巴尔塔萨正是在巴特的确证之处构建了一座以感知为核心的神学美学大厦。就时间与历史上的考察来看,我们有理由相信,巴尔塔萨日后基督中心论立场的神学美学,有可能来自巴特神学的启发。六十年代,巴尔塔萨以“荣耀”为名的著作《神学美学》,将道成肉身之基督与人相遇的信仰事件视为一个“观看形式”的神学审美事件,在这一信仰的“观看”中,主体感受到的强烈陶醉之情乃是基督信仰的最初之源。而实际上,正是在耶稣基督身上,巴特与巴尔塔萨之间的强调“听”与强调“看”的分野得以消解。
与会嘉宾和同学在宋老师讲完后踊跃提问。瞿旭彤老师评论道,“看”与“戏剧”问题非常值得探究,《圣经》内部本身就有很多相关传统。改革宗更注重圣言(Word),天主教则对圣餐(Sacrament)看得更重。就对圣餐的理解而言,不同传统有很大的差异,尤其体现在涉及圣餐与讲道的关系上。简略而言,对天主教来说,圣餐大于讲道;而对改革宗来说,讲道大于圣餐。瞿老师由此问道,从感知神学的角度来看,应该怎么理解这种差别?李宜老师接着讲到,美学绕开哲学推理,运用直观的捷径,这既是美学可怕之处,也是美学伟大之处。就此而言,我们应该如何看待美学对哲学的反超?
宋老师回应道,真善美并行是一种古典的价值观。就巴尔塔萨来看,美环绕着真与善,连接形而上与形而下的世界。而就美学的危险性而言,这其实涉及诗与哲学之争。传统来看,哲学家始终有一种对形象世界的恐惧与戒备,始终恐惧诗人夺权,因为如果能用直观达到真理,哲学就没有用了,因此,必然会感受到威胁。瞿老师认为,宋老师讲的美学,其实有更源初的层面,即形而上的层面。曾劭恺老师进一步提出,就宋老师讨论的问题来看,巴特与东正教有很多相似之处,这是否可以作为一个理解的切入点?是否能将圣餐作为切入点去理解巴尔塔萨?此外,在场嘉宾和同学还提出许多有价值的问题,比如“神学之看与世俗之看的区别与关联何在?”等。宋老师对与会嘉宾的具体建议表示感谢,并对没有讨论到的问题一一进行补充性的回应。在回应葛拥华老师提到的看与听的问题时,宋老师指出,看与听的问题实质上是一个主动和被动的问题。“听”表现出的是一种顺从、被动的姿态,而“看”则是主动的姿态。通过“看”确立的是一个主体性的世界观,海德格尔就曾批评过笛卡尔所继承的这一传统,并且提及,笛卡尔通过视觉建立起的主体观念完全是建立在“看/视”的态度之上。然而,神学对待看的问题则有所不同,因为神学角度的“看”是基督中心论的(不是“上帝中心论”的,也不是“圣经中心论”的),而耶稣基督是神人二性的的完美融合。其次,宋老师认为,圣餐其实更多程度上是触觉的问题,但是,瞿老师提出的圣餐与讲道的关系、以及圣餐与戏剧的关系等问题,确实值得进一步考察。就巴尔塔萨而言,圣餐当然是一个有视觉和听觉维度的问题,但圣餐问题并不构成他神学美学和神学戏剧学的全部,因为他对此,所有区分,比如,唯有耶稣基督是神学的“form”,其他都只有符号的意义,教会生活中的圣餐也是有符号意义的。此外,宋老师谈到,神圣之看与世俗之看的区别,神圣之看一定要以上帝的恩典为前提。因此,传统讨论视觉时的主观性和主体性问题被取消,而且,其中一定有隐藏性的维度在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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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的第四部分报告是璩理老师的《巴特论永恒的时间性与三一性》。
璩老师认为,巴特对时间的本性思考较少,他实际上是为了避免离开耶稣基督去谈时间。这可能是一种有益的回避,但这种回避有可能导致仅仅将这一问题变成语词的问题,使得问题本身变得模糊。在考察许多神学家对时间的争论后,璩老师总结出如下三个相互相关的要点:首先,时间是实体还是关系?其次,时间是有限的还是无限的?最后,如何理解永恒?比如,波伊修斯在《哲学的安慰》中曾提出,“永恒,相较于时间性事物,可谓之为对无尽生命的全然,同时,完美之占有。”这种表述其实抽去时间性,是一种非时间性的时间。如果一个事件在宇宙的时间线上占据一个点,实际上,这就是将其看作在一个凝固的历史里面一个凝固的点,这是把空间与时间化为一体的做法。很多主流物理学家用此种方式看待宇宙及时间问题。对时间性本身,我们可以理解为时间从过去流向未来,过去已定,未来未知,但未来也是固定的,因为未来的那个时间已经存在于那里了,只是宇宙还没有运动到那里。这种观点需要的其实是一个人类之外的视角,但人类不具备这种视角,仅有神具备这种视角,而现在的物理学家的视角实际上并不是这种神的视角,仅仅是一个非时间性的视角。神的永恒是所有时间性的根基,但神也可以在时间之内共存。在安瑟伦那里,时间性问题已经开始显现。到了司各脱那里,他继承了奥古斯丁的“现在主义”,即只有现在是实在的,过去与未来仅仅是记忆和预期。神与我们一样,只能历时性地观看宇宙历史,而无法共时性地“一瞬万古”,若否认这一点,就仅仅是人对神全知全能概念的误解。这一问题的关键在于,是否用时间性的眼光看待神。璩老师提到1908年剑桥分析哲学家John Ellis McTaggart在《时间的非真实性(The Unreality of time)》一文中对时间性与非时间性问题的经典分类:A-series与B-series,之后的思想家皆在其分类中进行选择,论争双方势均力敌,各有道理。而在此背景下,璩老师之前提到的三个问题都没有在上述经典分类中得到解决,反而是巴特釜底抽薪,认为问题之所以得不到解决,是因为他们皆从人类的时间出发看待永恒,而非从神的永恒视角看待时间。要想解决问题,只有从神的永恒出发看待时间,不能从人性出发去认识耶稣的神性,只能从耶稣出发,认识什么是我们的人性。而如果从神的永恒出发看待问题,就必须从永恒三一的角度探讨问题。
璩老师此次报告其实是其相关博士论文的精华版,他在报告中为我们展示了对圣父、圣子、圣灵的讨论:圣父作为永恒的创造者,圣子作为永恒的和解者、以及圣灵作为永恒的救赎者。圣父在与人的永恒之约中创造时间,时间是造物者存在的形式,而非造物主存在的形式。神在永恒中接纳我们。圣父在我们肉身的大限之外并未再给我们设限,因而将死亡之虚无再度虚无化,这一切在圣父的独生子——耶稣基督的受死与复活中向我们显明,且已根植在永恒的创造之中。三一的关系是永恒的,圣父与圣子都是永恒的和解者,与圣灵一道是永恒的救赎者。三位一体教义让我们避免抽象地肯定一个超越或内在的神,圣子作为永恒的和解者,同时也是永恒的创造者和救赎者。道成肉身使得圣子与时间的关系有别于圣父与圣灵,圣子将永恒带入了时间,甚至成为时间。而圣灵则永恒地从圣父和圣子而出,与圣父圣子共同创造人成为身与灵的结合体,并引导人趋向基督的生命。巴特对圣灵部分未完成的论述是莫大的遗憾,但我们仍能推导出:巴特的三一式解读可以超越传统永恒–时间两难推理,并且回答神人交流互动的难题。
璩老师结束报告后,查老师提出,既然人不具备永恒视角,巴特如何能从永恒视角进行论述?璩老师谈到的是一种物理时间,而实际上,时间问题具有物理时间、心理时间和社会时间这样的分野,如果从永恒视角看待的话,这种分野是如何可能的?进一步地,瞬间不断漂移,不可能有自己的决定性。我们怎么感受瞬间?查老师的观点是,瞬间之上,总有一个永恒,否则,永恒总是漂浮的。熊老师提问,康德将时间认知为范畴,那实际上,时间究竟是不是能被取消实体性呢?瞿老师也问到,鉴于时间是实体还是关系这一问题,巴特的这种观点究竟将时间理解为什么?永恒和时间到底是什么?
在璩理老师看来,就永恒视角问题而言,巴特认为,神的知识来自神的自我启示,这种视角并不是不能获得的。就瞬间与永恒的关系问题,璩老师也同意查老师的观点,一定要有永恒作为奠基,我们才能得到救赎。量子力学之后的时间观,可以总结为宇宙中不存在绝对的时间性,它总是内等于速度的,没有一个绝对的现在,我们在直观中能够有这样的线性时间观,实际上是不存在这个绝对时间线的,而“现在”这个概念是非常非常模糊的。查老师、璩老师与在场嘉宾就此问题进行了激烈讨论。瞿老师、曾老师等老师也都参与了对时间的可能问题和时间刻度问题、巴特对拉丁传统的继承问题的讨论。最后,璩老师回到亚里士多德角度来理解时间是运动的刻度问题。璩老师认为,传统对时间基本单位的理解是“天”,而现在对时间基本单位的理解则是铯原子振荡得出的刻度——“秒”,刻度虽然更精确了,但时间本身是什么,我们仍然不知道,所谓的精确性究竟是对于什么的精确性,我们无法回答,因为实际上我们难以找到那种绝对的时空框架。大家对于时间的讨论意犹未尽,以至于在茶歇期间,各位学者仍然私下就这一问题进行了进一步讨论。
5
在当天下午第二次短暂的茶歇时间结束后,韩月香老师开始了她的报告《自由精神的灵魂是相通的:巴特思想与哈耶克思想对比研究》。韩老师提到,她思考的起点在于“宗教精神、宗教风格与社会秩序的关联问题”。此报告便是韩老师思考多方面关联后选择的一个小视角,以此选择这两位大家的思想进行研究与对比。韩老师旨在寻求两者的共通之处,并进行简单梳理。
首先,韩老师对比了神学家与从经济学家转为政治哲学家的思想家对神性的思考,认为两位在精神气质上有所相似。比如,在巴特那里,上帝作为创造者、至上者、终极者独一无二的地位凸显无遗,人作为被造物,仅仅是一种有限的存在,因此,在神面前,人始终是充满敬畏和虔信的。哈耶克虽然没有直接关于神学话题的论述,但是,在他思想与理论的核心处,有与巴特相契合的地方,比如,哈耶克的核心概念“自生自发秩序”。哈耶克认为,整个市场过程中,每个参与者拥有的特殊信息都会对价格和工资产生影响,这是某个单独观察者无法掌握的。一个复杂的社会过程,并不是任何个人设计或者计算能够解决的。在这个问题的思考上,哈耶克的这一核心概念与巴特对上帝的绝对超验性的主张,有着一定相通之处。实际上,哈耶克在否定人具有的一切具体条件、数据和细节时,将无所不能、超凡出圣的能力归给了一个绝对的存在,即上帝。因此,人需要警惕自己的僭妄与自负,始终保持敬畏。此倾向贯穿哈耶克的整个思想脉络,这与巴特“从人到神,无路可通”之立场非常相似。两位思想家皆强调对人性的清醒与警觉,尤其是对人的有限性与无知的清醒认知。韩老师进一步在报告中展现了两者对这一立场强调的相似性。其后,韩老师讨论了真正的理性之光与自由之神之间的关系。在哈耶克的理论看来,维护与构建世俗社会的社会秩序与自由过程中,理性主义有“演进的理性主义”与“建构的理性主义”两者的区分,哈耶克始终反对“建构的理性主义”,其著作中曾批判自笛卡尔以来的建构式的理性主义及其发展,这种立场在其书《致命的自负》中也有体现。与此同时,与巴特一样,哈耶克并不否认理性,只是理性需要特殊的界定。韩老师赞同,只有对理性的清醒认知、对神的永恒性与终极性的敬畏、以及对人性的警觉,才真正构成在社会秩序演变和发展过程中自由精神的基石,才能支持与延续人类赖以为生的自由理念、品格与精神。
韩老师的报告引起在场嘉宾对诸多问题的思考。瞿旭彤老师首先谈到,韩老师抓住了非常重要的问题和最关键的环节:那就是笛卡尔的问题。笛卡尔是非常非常重要的节点,即巴特在反思现代性和启蒙问题时,笛卡尔是极为重要的和直接相关的批判对象。笛卡尔对理性的构建,曾引起诸如巴特、哈耶克、海德格尔等人的反思,这一关键问题非常值得学者们开展进一步的研究。而且,韩老师提到的时代精神问题,也非常值得思考。一战以后,在西方文化破产的悲凉处境下,巴特的神学一方面在反思现代性具有的问题,另一方面又去保留与继承其中很多重要的东西,这也是巴特思想的复杂性所在。李宜老师进一步提出,保守主义倾向也好,反面的倾向也好,我们是否真地能够避免某种有害的倾向?比如,关于笛卡尔的问题,笛卡尔恰恰是因为恐惧唯意志论的上帝,才要去寻找那个确定性的基石。韩老师认为,从政治角度讲,保守主义守住的是世俗自由的传统,尤其哈耶克这种英式思想家,而世俗自由是其他自由的底线和起点。社会秩序等保证的,只有这样一个起点。因此,哈耶克的保守,仅仅强调这样一个底线。对思想史上倾向的问题,韩老师认为,要分不同层次看待这一问题,一方面,思想界内部的博弈是一个动态发展过程,但从现实的社会层面来看,英美政治哲学家更强调公平的基石,无论哪种倾向,都有自由提出观点,这一基石实际上也使得世俗生活有了避免陷阱的保证。随后,与会学者们就现代性问题进行了一系列讨论。查老师进一步提出人性的约束问题。秩序、终极价值、在自身中启示自身的上帝,在某种程度上都是对人性的约束,这些都是重要的神学问题。最后,瞿老师总结道,韩老师报告的重要意义体现在将时代背景突显出来,看到了神学家真正面对的重要问题是什么。
结语
尽管大家仍然意犹未尽,希望对许多话题进行讨论,但由于时间的关系,当天会议不得不迎来尾声。至此,曾劭恺老师的《巴特的实动本体论:实体与进程的文法辩证》、熊径知老师的《黑格尔与巴特的辩证法比较》、宋旭红老师的《论巴特的“听”与巴尔塔萨的“看”:兼及基督宗教感知神学的现代状况与当代使命》、璩理老师的《巴特论永恒的时间性与三一性》、韩月香老师的《自由精神的灵魂是相通的:巴特思想与哈耶克思想对比研究》五场报告全部结束。主持人对参会人员颇有秩序的讨论及各位报告人智慧的贡献表达了感谢之后。“从开始重新开始:巴特论坛(Mit dem Anfang anfangen:Barth Forum)”第一天的会议圆满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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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特研究 Barth-Studie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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