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日, 22 12 月, 20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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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篇小说《独自生活》第1章:梦醒

“我正在亲吻一个暧昧已久的女同事,妻子夏岚突然闯进来,我赤裸着身体,从床上跳下来,如同跳进万丈深渊,伸手可触的黑暗将我吞噬,黑暗中,妻子的眼睛像无数把利剑,将我穿透。酒店房间的灯光,突然亮的刺眼,仿佛间整栋楼向下坍塌,我也跟着坍塌下去。我伸手想要抓住夏岚,却什么也没抓住。”此时,我从梦里惊醒,看着旁边熟睡的夏岚,背对着我。我心中有些亏欠,虽然这只是一个梦,但我感觉到自己十分恶心。躺下后,心跳也慢慢平复“还好是个梦”。

“昨天晚上你醒了!”吃早饭时,夏岚问我。她的眼神里仿佛带着一些话语之外的疑问。33岁的夏岚,有着成熟女性的魅力,那双充满故事的眼睛,从未改变过。脸色依然嫩白圆润,唇齿间还是少女的模样,看不出她是两个孩子的母亲。

“哦,做了个梦,恶梦。”我看看夏岚,不知道她是如何发现我夜里惊醒的事。

“昨晚我听见你喊我的名字,本来准备听听你要说什么的,没想到你坐起来,又躺下睡着了。”夏岚一边说,一边端起桌子上的咖啡,放到她的唇边。

“我,说梦话了?”我放下手里的杯子,然后缓慢的说。

“是啊,说的非常清晰。”夏岚说完,突然又加了一句“哦对了,你刚刚说是恶梦,梦见我骂你啦?”

“没,没,梦见你跟人跑了。”显然我是把梦反过来说的。

“怎么可能。”夏岚马上说到,眼神里却有一种无法掩饰的闪躲,只是那时我还不明白她为何闪躲。

“哦,对了,你下个礼拜去把小泽和小佳接回来吧,再过两个礼拜就开学了,让他们收收心。”夏岚说。

“哦,好啊,上次出差带了点安徽特产回来,我顺便带给岳父母。”我说。

“你那特产又咸又辣的,不符合宁海人的胃口,你还是别带去了,到时候我买点东西,你带过去。”夏岚说。

“哦,好吧,听这个口气,你不去?”我问。

“我就不去了,你去接他们,当天来回,我不想跟着车子晃来晃去的了。”夏岚说着,准备出门。“我出去跑步了,你上班的时候直接锁门就行,我带钥匙了。”

看着夏岚出门的背影,我想起那年夏天的那个雨天,她的背影,美的像一幅画,缓缓的走进雨里,没打伞。那时她18岁,我18岁。那个瞬间我想“如果能娶到她,我将幸福的死去。”十五年过去了,我没有幸福的死去,我们的生活除了孩子,基本上没有了交集。我白天上班,她晚上上班。我在一个国有企业做IT男,她直播带货。而我的心病是,她赚得比我多,我们的话也越来越少。

一周后,准备去接小泽和小佳的那天,母亲突然打来电话“你三爷爷去世了”。

三爷爷一辈子没有娶媳妇,膝下无子,却做了一手好菜,在那些年我独自生活的时候,他常常安慰我,尤其是他做的菜,常常安慰我的胃。

“哦,什么时候的事?”我问。

“就昨天,他在家门口晒太阳,坐了一整天没动,路人才发现他死了。”母亲回答。

“哦,那你们回去吗?”我问。

“我和你爸在西藏这么远,就不想回去了,你回去做个代表,帮忙料理一下后事。”母亲说。

“哦,好。”我一边回答着,一边回想上一次见三爷爷的时候已经是七年前了,那时小泽刚出生,为了给他办户口,我回去过一次。

“我今天没法去接小泽和小佳了,我得回老家一趟。”我对正在打扫卫生的夏岚说明了缘由。

“没有别的人了吗?”夏岚问,她明显有点不高兴。

“有倒是有,村干部也可以帮忙,只是我觉得应该有个亲人送他,他这一辈子太惨了。”我说着说着,掉落了一滴眼泪。

“村子里就没有别的人了?”夏岚看见我落泪,声音变得柔和了些。

“没,哦,有,还有我的一个叔叔,但是,我想回去。”我说。那一刻,我心里特别想回去,不知道为何,说不上是乡愁,还是对三爷爷悲惨一生的怜悯。

“那你去吧,晚几天接他们两也没事。我打电话跟我们妈说一下。”夏岚看见我决绝的态度,便也松了口。

我则快速的收拾了几件夏天的衣服,买了最近的一班火车,踏上回乡之路。临出门前,夏岚给了我一个热烈的吻,这个吻像是21岁时的吻,湿润而芳香,她好似有话要对我说,又什么也没说。我则感觉到一种陌生和不安。故乡,这两个字,仿佛瞬间把我拉回到了那个一无所有,独自生活的孩子身边。也拉远了我和夏岚的距离,结婚8年,那个地方,她也只去过一次。

火车停在我读大学的城市,合肥,到处都在修路,听说是在建地铁。转坐大巴时,路过城市的中心。空气里,依然漂浮着大学时期的味道。几座熟悉的人行天桥,依然没有老去。我在这个城市里有过梦想、无奈和喜欢过的女孩。

大巴渐进故土,熟悉的镇子,依然让我喜欢不起来,当年被霸凌的场景,仿佛还停在烧饼摊的门口。临近村口时,那栋硕大的白色房子,瞬间激活了我所有的记忆。这曾经是我们村子里最有钱的一户人家,这里曾经有一个正直的男主人,还有一个可怜的小男孩。

“就停在这里吧。”我对摩托车司机说。

“还没到。”他停下车,看着我的样子,以为我是个不认识路的外乡人。

“嗯,我知道,就停着吧,谢谢。”我说着,从后座上跨步下来。

“在这里停,也是10块钱啊。”此时我才仔细的看了一眼这个中年男人,留着络腮胡子,皮肤黝黑,头发茂密,但杂乱。

“好,没问题,怎么付?微信可以吗?”我问。

“可以,可以。”说着,他掏出手机。

摩托车向我的身后驶去,扬起一条直线的尘土。远处的镇子变得十分模糊,近处的村子变得十分清晰。白色大房子的门上挂着一把大锁,门前杂草丛生,我拍了张照片,发给我的多年好友,也是这栋房子的主人。

村子里的天色渐暗,我的回忆却越发清晰起来。那一年我十二岁,我人生中最痛苦和绝望的一年。我记得那一天,母亲和父亲离开。母亲说:“没办法,家里没钱,你将来要读大学,妹妹也要读书。你爸又爱赌,我得跟着他,看着他。”

当时,我一句话也没说,如果我穿越回去。我会说:“我不读大学了,你能不能不要出去打工?”可惜生活没有如果,母亲带着眼泪,背着大包的行李,跟在父亲的身后,几步一回头的走了。父亲抽着烟,那烟气越来越淡,最终消失在村口。同时消失的,还有我全部的安全感。我不敢拉扯母亲的衣衫,因为我觉得她也是个苦命的女人。

或许在我出生之前,母亲悲惨的命运就已经注定了。那时,父亲还是打遍全镇无敌手的“四愣子”,因为排行老四,人狠话不多。从中学同学,打到中学校长,无人能敌。听奶奶说,他小时候曾经爬到树上,往树下乘凉吃饭的人的碗里撒尿,得了个“四蠢子”的名号。

听母亲说,父亲小的时候,家里非常富裕,父亲的爷爷拥有着村里三分之一的地,后来就全没了,父亲的爷爷也没了。我的爷爷,则在无数次的游村后,吓出了重病,五十几岁就撒手人寰了。奶奶则说“他那是气的,没受过这样的气,气不过,唉!”

后来想想,奶奶一个女人,要拉扯大几个孩子,本来就不容易,哪里还有工夫管教呢?还好,父亲只是顽皮,心不坏。结了婚,打架也少了。

我问过母亲“外公怎么那么傻,父亲在镇子里打架是出了名的,为什么还把你往火坑里送。”

母亲则回答“你外公说,你爸的爷爷是好人,镇子上顶顶的聪明人,孙子不会差到哪里。”母亲说这句话时,我都能听出外公的声音来,洪亮有力,毫不怀疑。

“唉,外公那是看走了眼,你自己怎么也不看看。”我说。

“我要是不嫁给你爸,能有你?”母亲突然来了这么一句,我则哑口无言了。

“这,这算是他最大的功劳了。”我不屑的说。

“你爸有力气,干农活快,人也长得可以……”我记得母亲好像这么说过。

父母结婚时,过过两年好日子,听说从我出生后,父亲便迷恋上了赌博。那个时候开始,家里就再无宁日了。

“赢了,还想赢;输了,还想捞。”母亲说。

“这个死孩子,怎么就不学个好。”奶奶说。爷爷那么好,爷爷的父亲也那么好,没想到,到了我父亲,就家门不幸了。

我这一辈子的安全感,全在那几年破坏光了。父亲半个月不回家,终于回家了,要么是输光了,要么是赢钱了。但总是输光的时候多。赢钱的时候,给我们买吃的,衣服,我也不开心。我知道这钱十分恶毒,它勾走了父亲的魂。

输钱了,自然是要吵架的,家里能摔的东西,母亲找那些摔不坏的摔,父亲则喜欢摔碗砸锅。因为母亲总在吃饭的时候骂他。瓷片溅到我和妹妹的脚前,吓得我们躲在里屋,一边发抖,一边哭。

有一次我跪在父亲床前“我爸,你能不能不去打麻将了?我求求你了。”那一年,我五岁。

父亲吓得坐了起来“好,儿子,起来起来,我不去堵了,我答应你。我要是再去赌,我就把手给剁了。”后来在某部电影里听到过这样要剁手的台词,我都怀疑这编剧是父亲的朋友。

父亲的手还在,赌也继续赌。我则从那个时候开始不和父亲说话,如今也没话说。

母亲真是苦命,父亲不在家,她一个人种七亩地。债主上门,要搬走家里的粮食,母亲则带着我们躲在屋里,不敢出声。我只听到那人敲门,敲得厉害“老四欠钱不还,我们只好来搬粮食。”过了很久,敲门声没了,我们也不敢开门。母亲只说“别怕,妈在。”我哭了,不是因为怕,而是心疼母亲。

后来,村子里开始流行出去打工,父亲则和亲戚一同出去,我们过了几年好日子。晚上母亲给我们讲故事,白天我们和母亲一起做农活。

听说他在外面也赌,但不敢把钱输光,而是定期带回来一些,一般都是在夏季农忙和春节的时候回来。回来后,不出三天,定会吵架。那个时候我已经是个大孩子,小学生。他们一吵架,我就跑出去。也不知道他们为了什么吵架,大概是为了钱,为了父亲输掉的钱。

直到天完全的黑了,我听见母亲的喊声“小方子(这是我的乳名)”,我才从后院的墙角露出脸来。

走到我自己家那栋房子的时候,天色完全的黑了下去。村子里安静的让人浑身发凉。我没有进去,而是直奔三爷爷家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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