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兄弟们
国庆长假，约了几位老兄弟一起聚餐，席间大家聊嗨了，各自散去才忽然想起，忘了拍张合影照，上次见面是两年前，彼时Panda还能在老兄弟们的帮助下出门一起吃个饭，这次他的身体频频报警，只得我代劳，老兄弟们也格外体恤我们，聚会就选在我家最近的小餐馆。每次我请客，最后都是兄弟们抢先买单，搞得我心里着实有些过意不去。回家来叹息，Panda说，你不要有负担吗，兄弟们的心意你领受就好了呀！
说话间我猛一拍大腿，吓了Panda一跳：哎呀！我忘了谢饭祷告了，现在才记起来！
这一拍大腿，一下子把记忆给拍得鲜活起来。想起当年和这帮老兄弟们一个饭桌上吃饭时的情景，饭前我们基督徒总要先祷告再吃饭，一帮兄弟们见状就总要调侃Z兄弟：红烧肉被抢完了哟，你最爱吃的小龙虾也没了哟！
我和Panda都是安静的性格，所以这帮兄弟们就爱拿Z兄弟开涮，Z兄弟性格开朗，祷告完总是笑笑伸出筷子：这不还有块红烧肉嘛。
那年头，这帮老兄弟们都还是小鲜肉，各自从穷乡僻壤考进大学，在毕业即失业的情况下，拄着手杖背起行囊漂泊到深圳，誓要闯出一条生路来。Panda是在网络上看到老大哥创建的网站需要技术高手加盟，留言毛遂自荐，没钱打的走了足足3个小时才走到老大哥家；X兄弟是发现了网站的一个漏洞，被挖来的；H兄弟是医大毕业就遇上SARS，停了老家的诊所，出来寻梦。B兄弟和M兄弟是跟着老大哥一起创业的，F兄弟跟Panda一样，被先天的进行性肌营养不良困住双脚，脑袋困不住就总要拼一场才对得起这青春。当年正青春的一帮老兄弟们哪！当年热血沸腾的理想和穷并奋斗着的生活啊！怎么回忆起来竟象是被时光淘洗了一遍，变成了闪亮的日子：“你我为了理想，历经了艰苦；我们曾经哭泣，也曾共同欢笑……”
那时候真是穷啊，一群抱团取暖的残疾人，想靠着一技之长自食其力，造福社会，结果总是四处碰壁。老大哥是重度血友病患者，隔三差五要跑医院输血液制剂，输完了才有力气到处吆喝四处求人拉软件订单，一帮兄弟们每天不工作到深更半夜似乎就不知道下顿饭在哪儿。我那时负责后勤保障，晚上十点还得吩咐公司的两小保姆准备宵夜，吃完宵夜他们才有劲继续电脑前战斗。遇到技术难关久攻不下，这帮兄弟们就会叫楼下一家川菜小馆送上一大盆热辣辣香喷喷的毛血旺上来，两个带轮抽屉柜子凑成一张桌围坐着，就着啤酒，吃得个热火朝天。然后抹抹嘴巴接着干活儿。
一帮兄弟们就挤在一套三居室的房子里，客厅里都铺着上下床，洗漱都得打时间差，条件甚是艰苦，我第一次见Panda，他还住在厨房里，享受着单间的照顾。其他几个兄弟一个房间几张上下床上住着，轻残的住上铺，重残的住下铺，外出活动就是轻残的兄弟推着重残的兄弟，公司算上保姆和司机才几个健全人，既是同事又是志愿者，从来不用谁吩咐，看见坐轮椅的兄弟需要帮助自动就会有双手过来，吃饭大家围坐在一张大桌子上，位置不够就是行动方便的站着，行动不便的坐着吃饭，桌上五菜一汤，总有个辣菜是照顾爱吃辣的兄弟，吃饭的速度象是饿虎扑食，边抢还边开着玩笑，满桌都是笑脸，生气勃勃。俨然就是一个贫苦却温暖的大家庭。
当残疾遇上爱情，兄弟们的人生路就要多绕好几个弯。M兄弟帅得跟周润发一个模样，却因打小坐轮椅，和初恋女友相恋10年不招女方父亲待见，最终挥手不见。F兄弟和一个善良的残疾姑娘相爱，却遭到父母的坚决反对。H兄弟爱上了一位美丽健康的本地姑娘，隐婚几年才终被女方家人接纳。我是这班兄弟们的傻大姐，遇到兄弟们失恋，或者为情所困，时不时地安慰一下。后来公司又来了些残疾的姐妹，三八节老大哥给姐妹们过节，饭桌上说：以后你们恋爱可别找英姐商量啊，她是不食人间烟火的。
得承认当年的我满脑袋都没装过油盐酱醋，可能也因此老大哥给我安排个后勤管理厨房的活，接受锅碗瓢盆再教育。那时我们就餐都在老大哥家里，少不了要跟身为白领的大嫂学习管家之道。看着早出晚归的大嫂，下了班回到家还得给兄弟们补裤子，才知道做这样一个大家庭的女主人，真是不容易。
那时软件团队正在组建，又新招了一批兄弟们进来，Panda算不上好老师，平常就不苟言笑，训起人来让新来的兄弟夜里做梦都梦见被他训，吃饭遇到他都端着碗绕道走。等到Panda带队冲关突然一病不起，又是这绕道走的兄弟私下哭了几回，说：其实我心里很敬重他。
Panda从此再也没回到兄弟们中间，他的职业生涯止步于34岁。
一晃十年过去，眼见着当年家庭作坊式的公司发展为集团公司，一批又一批高校毕业的残障学子在这里踏上他们的职业生涯，当年曾一起寻梦的老兄弟们留下的却也不多了。虽然同在一个城市，大伙儿能凑个时间聚在一起也不常有。
以前的小鲜肉，如今都成了老腊肉，在漂泊之城有了家有了儿女有了安居之所。梦想似乎是实现了，却又似乎是走远了。偶尔回想起旧时光依然带着深深的感情，还有一丝丝的惆怅。
谁也没想到，Panda还能活这么久，一年一年活成了一个奇迹！也没有谁能料想到，最先告别这尘世的，会是我们心中敬重的大嫂，三年前她从我们曾经奋斗过的地方纵身一跃，着实砸疼了我们的心。抑郁症没有毁掉重病的Panda，却不轻意间带走了另一个生命，怎不让人扼腕长叹世事无常。
每逢老兄弟们向我问起“虹哥怎么样啦？”我都说，他身体是越来越动不了了，但精神还不错！每次聚会完道别，我就象个在路边上看着他们拖家带口向前奔跑的一个姐姐，远远地望着，默默在心里祝福着：愿你们平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