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终于睡着了!
我蹑手蹑脚地退出卧室,小心翼翼地拉开门,又轻轻地合上。等到了客厅,才敢喘出一口气。
不必多想,映入眼帘的,仍是满地的纸屑、打翻的玩具和水杯、被捏碎的水果、被撕烂的尿不湿、脏乱的地板、还有沾着屎尿的衣服。这一天本是主日,丈夫去教会服侍,而我独自在家中带着还在高烧中的儿子,没有主日的崇拜,失去了安息,我只得继续埋头屏息苦干。
已经是下午一点多,早餐还在灶台上原封不动,午餐自然是没有着落,但我的肚子已经开始抗议,一想到儿子下一秒可能会爆发的哭声,我加快了手中的速度,盆子里一个又一个圈圈泡泡在飞舞着,它们自由自在,仿佛没有一丝丝的烦恼,而我被凉水长期浸泡的双手起了茧,就连手背也逃不过时间的摧残,流血、结痂,长出丑陋的印子。
等到衣服洗好,放到阳台去晒时,才发现今天的风真是胆大啊,张牙舞爪,又带着某种怪异的呜鸣,让我不禁像只惊弓之鸟,瑟瑟发抖。我就这么站在暴风中,想象着自己是一片树叶,被卷入到漩涡之中,那种如同浮萍般的无力感,一下子攫住了我。长期伪装的刚硬盔壳,敌不过这场秋日里暴风的肆虐,从最开始压抑着哭泣,再到放声痛哭,这一刻,多想能够有一双翅膀,带我飞越风暴。
还记得在孕期时,我曾无数次憧憬着带孩子的场景,但那些幻想中浪漫又温馨的情节,居然一个都没有照进现实。相反地,当我一个人带着儿子时,他日渐变化的脾气,动不动就用歇斯底里的哭泣来宣告自己的存在,让我险些怀疑自己是不是生错了一个娃。
单身时,一位年长的姊妹曾私下告诉我,在孩子还年幼时,好几次,她都想掐死自己的孩子!我惊愕不已,心想带一个孩子有什么难的。而且孩子看上去那么可爱,怎么会让妈妈有这样恶毒的想法呢?后来,我又看到另一位较为年轻的新手妈妈在朋友圈分享了一条信息:我快要疯了!谁能帮我带带孩子?我好烦……当她的暴躁透过屏幕传递到我身上的时候,我竟有些不以为然:带孩子真的有那么苦吗?
那时的我真是幼稚,不懂得一个母亲委身在家庭中的牺牲,更不明白,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在人所看不见的地方,她们撕裂自己,呕心沥血,只为让孩子健康、无忧地成长,而这期间她们经历过什么,或者是失去了什么,鲜少有人会在意。
因此,当傻傻的我就这样步入了母亲的大队伍以后,从最开始的喂奶、哄睡、换尿不湿,再到做辅食、陪伴生病的孩子等等,除了深感自己“掉队”、手足无措,我再也没有什么可夸口的了。
当我过着灰头土脸的养娃生活时,同为母亲的X姊妹倒是挺怡然自得的。她说自己用的是哭泣免疫法,即在训练孩子睡觉时,哪怕孩子大哭,也要忍住不管他,但这一点,我没法做到。但凡我儿子有一点点哭泣,我都会飞奔过去,所以从他出生到现在,因为舍不得他哭,我早已练就了一双“妈妈手”:儿子时刻不离我身,以至于我的手举起来很胀痛,放下来很酸麻。
再看也身为母亲的Z姊妹,人家也不需要受这样的苦。听说她家的孩子是报恩型的“天使宝宝”,睡觉、吃饭和玩耍,样样都不用愁,而且身体抵抗力也倍儿棒,几乎没听到过她家孩子生病的消息。
然而,我养的娃呢?从出生因为难产窒息、不得不住进了保温箱,那些盼着他出院的日子,望眼欲穿,我的眼泪都可以装满一皮袋了;再到感染新冠病毒,一家人被撂倒,而儿子不只是肺炎,还烧坏了肝,心脏也出现了一些问题,所以再次住院,在医院陪同他的日日夜夜,我像是被抽了筋,剥了皮;而最近,又赶上了支原体肺炎,顶着高烧,哄着哭闹不已的他,熬着世界上最长的夜,我肝肠寸断。
……
我不明白,这样小小的一个人儿,为何要经历这么多疾病与痛楚?我也不明白,为何这样的事情反反复复发生在我们家?
记不得有多少次我为孩子的身体献上膝盖,也记不清为他的康复我掉过多少泪。然而,我得到的是一纸又一纸的诊断报告,那些总想要逃避的疾病、痛苦,都必须硬着头皮去面对。我真是苦啊,谁能救我脱离这样的环境呢?除了苦毒,我也呼喊:父啊,你在哪里呢?
又一个主日的晚上。听T姊妹兴高采烈地分享她在牧师家里度过的美好时光,心里真是羡慕!她说,带着两个孩子去了牧师家里,师母帮她带孩子,她只需要参加姊妹小组就行。多好啊,她有这样一个能够完全接纳她的场所,有用爱心接待她的牧者和师母,她得以放松心情,被充电,重新出发。
这件事让我很受触动,我也开始深思,或者我走过的这段艰难的养育之路,是为了将来有一天,可以敞开接待他人而预备的呢?若是哪一天,我生命成熟到可以帮助年轻的母亲们卸下她们的重担,是不是我现在的经历,也是一种祝福……若我的目光不只放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而是看见父更深远的带领,我是不是可以满怀着感恩与盼望,不被当下的环境给限制?我是否能够带领他人归向他的安息,进入更深的敬拜之中呢?
想到这里,我的心开始拨开云雾,不再因眼前而忧虑、无助。事实上,回顾过去,天父在我们家所做的,远远超乎我的所想所求。他与我同在,他知道我的饥渴、在我跌倒时搀扶我,又差遣圣灵更新我,让我藉着从他而来的眼光来重新打量自己。我不禁问自己:倘使我极力奔跑的目标是成为合乎他所用的器皿,那么我正在经历的一切,又有什么可怕的呢?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我开始写感恩日记。当我回顾一周的生活时,惊喜地发现儿子带给我的喜乐与感动,超乎我的想象:不经意间,他已学会自己捧着奶瓶喝奶;喝完了,他会把奶瓶放在床边的布兜子里,然后把布书拿起来,摩挲了几分钟后,就自己睡着了;睡醒后,也不再像从前那样大哭大闹,而是咿咿呀呀地对着玩具说话,自己在床上翻滚着——看到他的这些变化,我满是感恩。陪着他玩耍,他想喝水时,会指着桌上的杯子,我递给他,他接过去自己喝完水,又递给了我,指着桌子让我放回去,而不再像从前那样直接摔杯子。吃辅食时,他会从碗里拿出来一些递给我吃,而不再像从前那样直接抢碗扔地上……这些改变,除了父,还有谁能做成呢?
事实上,我不曾训练儿子自己睡觉、喝奶和喝水等事情,但仿佛一瞬间,他就突然长大了,以至于我都还没回过神来。儿子的成长让我欢喜、雀跃,目睹他的成长,我内心许多的杂草也被拔出,而这也是父的工作。原来,不只是我在陪伴儿子成长,他也一直在帮助我成为更好的母亲、更好的自己。
在育儿过程中,我意识到,每一个看似相同、平凡而又普通的日子,无论是在喂奶、换尿不湿,或是照顾生病中的儿子,父都与我同在、同工、同行,我可以享受在其中对他的敬拜,也更向往那份永不失落的安息。
文章作者 | 小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