切斯特顿(G.K. Chesterton)敏锐地察觉到,现代教育的悲剧在于,它让我们对自己是谁,身在何处,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一无所知。我们迷失了方向,却浑然不知自己正在走向深渊。这就是我们注定要为无所信仰的盲信而付出的代价。
切斯特顿认为,神学和哲学在现代学术核心中的缺失不可避免地导致两种互不相容的教育理念试图共存,这反过来又构成了学术核心本身的割裂或精神分裂:
事实上,现代世界对教育有两种完全不同且不一致的观念。它总是试图扩大教育的范围;总是试图将所有宗教和哲学排除在教育之外。但这完全是无稽之谈。你可以有一种因为无神论是真理而教授无神论的教育,从其自身的角度来看,它可以是一种完整的教育。但你不能有一种教育自称教授所有真理,却拒绝讨论无神论是否为真。
现代学院试图在缺乏普遍性的情况下建立一所大学的荒谬性,是切斯特顿经常提及的话题。切斯特顿说:“摒弃了超自然,剩下的就是违反自然之物。”他在另一个场合写道:“教育只是处于传承状态的真理,如果真理从未到过我们手中,我们又如何传承真理呢?”
学术界缺乏追寻真理的态度。其后果之一,就是切斯特顿所说的“低标准的标准化”, 即把标准降低到最简单、最平庸的水平。原本应当有一种整全的课程体系,在其中的各学科之间相互借鉴,每个部分在整体中都有意义。然而,由于缺乏这样的课程体系,现代学术界实际上已经解体,变成了大量支离破碎的微粒,其中没有一个与其他部分相互沟通。“一切都与其他一切割裂开来,一切都变得冷冰冰。很快,我们就会听到专家们试图把一首歌的曲调与歌词分割开来,理由是它们糟蹋彼此……这个世界就是一个疯狂的离婚法庭。”
具有讽刺意味的是,在将神学和哲学的统一精神从核心课程中驱逐出去的同时,现代学术注定要走向四分五裂,每个学科注定从所有其他学科中被驱逐出去。在驱逐神学和哲学的过程中,现代学术吊诡地将从自身中驱逐自己!“因为小学不教授神学,”切斯特顿写道,“所以当它不教授任何东西时,就情有可原啦。现代世界的偏见是如此巨大,以至于只要一件事物不关乎宗教,纵使其效率低下也总能得到谅解。”
现代性的反宗教精神是如此排斥普世真理的观念,以至于它宁愿接受毫无意义的教育,也不愿接受受到宗教或哲学的真理主张的内在意义所启发的教育。切斯特顿认为,这根本不是真正的教育:“每一种教育都在传授一种哲学;如果不是通过教义,那就是通过暗示、意蕴和氛围。教育的每一部分都与其他每一部分有联系。如果不是所有这些都结合起来传达某种普遍的人生观,那就根本不是教育。”这种整全的博雅(通识)教育观与割裂的相对主义教育形成了鲜明对比:“前者传达的是一种哲学,使人能够理解宇宙”,而后者“不是哲学,而是不带哲学色彩的阅读写作技艺”。
这种思想和思考能力的缺失是现代教育的悲剧,因为如果我们不能理解哲学和神学,我们就无法理解课程中的其他科目。以历史学为例。如果历史学家从未接受过哲学和神学教育,那么他们就与过去隔绝了。他们不明白是谁创造了历史,是什么造就了历史,以及历史如此发生的缘由。他们着实不理解。切斯特顿再一次精准地诊断出了问题所在:
现在学校和学院里教授的历史,大约有一半都因为狭隘地撇开神学理论而变得枯燥乏味……历史学家们似乎完全忘记了两个事实:第一,人的行动源于思想;第二,因此,最好是去发现哪些思想影响着人们。
我们应当认识到,历史就是一张按时间顺序排列的地图,它不仅向我们展示了我们从哪里来,还向我们展示了我们在哪里,以及我们是如何到达这里的。通过在年表地图上画出从我们从哪里来到现在所在位置的知识线条,并将这条知识线延伸到未来的可能性领域,还可以预测我们未来可能去的地方。从这个意义上说,历史也可以是一位先知。它增加了我们对过去、现在和未来的了解。然而,这只有在按时间顺序绘制的地图准确无误的情况下才是正确的。如果地图是由那些带有偏见的人或带有偏见的议程绘制的,那么它只会让我们迷失方向。没有什么比一张不精确的地图更危险的了,尤其是当我们发现自己身处险境的时候。
标题:Chesterton and the Meaning of Education
作者:Joseph Pieper / 翻译:张云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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