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冠肺炎也许无法改变世界,但它注定会改变很多人的生活。
因为新冠肺炎,很多人猝然离去,凄冷无声。因为新冠肺炎,很多人失去了亲人,甚至家庭彻底破碎,惟有在老照片里,寻找曾经的欢颜。很多人失去了工作,临近岁末,还在艰难中苦苦挣扎。
而无数的病人和医护人员,则不得不为新冠肺炎,付上极为沉重的代价。
1
周一早上,6点刚过,我就起床,准备早餐,安排去医院的行程。
匆匆扒拉几口饭食,马上下楼,开车出门。一路心急火燎赶到医院,时间已近八点半。
没办法,周一早高峰,京城环线交通总是拥堵不堪。无论你从哪个方向驶入,最后的结局,都像陷入了令人绝望的沼泽地。
人生,似乎充满了无数的偶然。
无法想象,几年下来,医院会慢慢变成家之外另一个熟稔的存在。虽然,它没有家的温暖柔情,却寄托着浓郁热切的盼望。
从八月酷暑难耐,深秋远去,到初冬来临,金黄的银杏树叶满了一地,我还在破旧得不忍直视的急诊楼里来回奔波。
十几平米狭小的房间,拥挤不堪地摆满了三张桌子,焦急的病人和家属不时进进出出。
登记病人信息,安排住院,挂号,问诊,划价,医护人员忙得不亦乐乎,24小时值班的医生,只能等到下班时间,才能有片刻的闲暇。
说是片刻闲暇,并非夸张,因为急诊病人,随时可能出现突发状况。
就在上个月,一个住院病人半夜突发紧急情况,医护人员抢救忙碌了一夜,最后依然回天无力。
第二天,尚是天色朦胧,医护人员喘息未定,新一批病人又在大门外,早早地排起了长队。
“6点排队不算早。来得晚的话,要等到下午3点以后才能输上液。一次输液七八个小时,来晚的话,要输到后半夜,谁受得了啊!?”
这就是当下绝大多数病人必须面对的现实——看病难,住院难。因为新冠肺炎,这一切变得格外艰难。
不过,虽然有些残酷,但这家医院总算开恩,为病人着想,不像其他很多医院,病人好歹不用提前做胸部CT检查,不用抽血,只需要提供两周内的核酸检查结果即可。
对于身体不便,或者无法站立、行走的病人来说,这已经算是天大的恩惠了。
2
我的主治医生今天出诊,一个月前,我便预约了她这周四的门诊。
几个月前,我在网上误打误撞,幸运地抢到了她的号。特需门诊挂号费500元,不能报销。尽管如此,想挂到她的号,也是难于上青天。
我的主治医生一周出诊两次。因为疫情,年初至今,特需门诊取消了现场挂号,采用网上预约挂号。而网上预约,只能提前一周,真真切切的是抢号。
想预约到一周之后的号,只能门诊时找医生。找到医生的前提,是先在网上预约到她的号。
这似乎是一个悖论,可确实是目前活生生的现状。
一旦中间爽约,就要从头再来,重新网上抢号。
想想看,假如一个月前医生就提前预约出了很多号源,一周之内,留在网上的号源还能有多少?又能有几个人能幸运地抢得到?
因为我爱人不断出现胸水,最近一个多月,一直忙于处理胸水,病情变化并不大。周四再看医生,意义不大。
更何况,每次500元大洋,也有点心疼。
找大夫改下预约时间,往后延迟一下,岂不更好?
赶到特需门诊的入口,只见玻璃门紧闭。一名保安严严地把守着,旁边的护士手拿花名册,逐一核实患者是否是当天预约号。想浑水摸鱼,冒名顶替,则会被坚决拒之门外。
我预约的是周四,在3天之后,自然不在花名册上。
我举着预约单,好说歹说,保安总算让我通过了第一道关口。
但在第二道关口,我被生生地拦住了。无论我如何解释,站岗的两个大姐不苟言笑,坚决不予放行。
无奈之下,我只能悻悻地离开。
为了预约下一次门诊,我周四必须再来。尽管没有意义,还必须付上500大洋。如果我不愿意,将来预约的机会就会和我挥手告别,见医生的机会就会从此失去。
而大批的患者,为了挂号,还在苦苦等待。
有人甚至不惜付出几千元的高价,找黄牛买号。
而这一切,都是为了防控疫情。
3
“这两天新闻说’要过紧日子’,为什么要过紧日子啊?”
穿刺的医生一边紧张地忙着手术,一边诉说着自己的不解。
“过紧日子”的说法早就不再新鲜,与“紧日子”同时并行的“六保”,每逢经济会议,就会连篇累牍地见诸报端。
医生三十多岁,也许医院工作太过繁忙,根本无暇顾及其他。也许忙着照顾年幼的孩子,花费了她太多宝贵的时间,
“是为了打台湾!”
治疗室病床上输液的病人一直眯着双眼。听到医生的提问,马上慷慨地给出了自己的解释。
看来,他在时刻关注台海局势,也是环球时报、央视海峡两岸节目的忠实粉丝。
近一两年来,中美关系日趋紧张,南海、东海、黄海甚至渤海都在举行军事演习,而站在中美对峙前线的台湾,一直处于风口浪尖。
也许是媒体的影响,也许是爱国心切,每每提到台湾,特别是台独色彩浓厚的民进党,很多人就会骤然愤怒。
甚至年过八十的老人也会发出这样的怒吼——“如果台湾敢独立,我也要参军入伍!”
上世纪六七十年代,中苏关系持续紧张,高层提出“备战备荒”的口号。
为了打仗,抵御外敌,百姓必须“勒紧裤腰带”,舍小家为大家,这似乎成了很多人“过紧日子”的权威解释。
“就我了解,好像不是准备打台湾,实在是经济形势不好”。
我的朋友在东莞,他的企业做锂电池,直至今年五月,企业都没有开工。今年能否盈利,似乎不难判断。
而我所在的电视行业,今年广告营收普遍下滑,很多大台都跌了三至五成,有些市级、县级小电视台甚至出现拖欠工资,职工不得不打出讨薪维权的横幅。
媒体广告营收下滑的背后,是企业减少了广告投放,深层原因则是企业利润的下滑。
这几天,微信圈热传央企亏损的图片,中石油、中国移动、国家电网都榜上有名。
如果几家垄断性的国企大鳄都闹亏损,一般企业的经营困难可想而知。
“可我们急诊不是啊,每天24小时值班,一天到晚忙个不停,病人多少啊?可是我们9月份的绩效工资,竟然还不如医院后勤人员!”医生并不认同我的解释。
“这样下去,打死也不会让孩子学医了”。医生的话语透出说不出的悲凉。
几年前,也是在这家医院,我们住院做手术。手术医生和我大谈医学院招生,悲愤地感叹医学院招生的困难,一样发出了不让孩子学医的感慨。
医护行业学制时间长,从业风险大,稍有不慎,就会酿成医疗事故,引起医患纠纷,甚至导致人身伤害。
“谁关心医护人员和病人啊?现在病人挂号多难啊!可领导体会不到,人家看病是百分百报销,不分自费和公费,哪管医护人员的死活啊!”病床上又发出了无奈的呼喊。
最近几次去301医院开药的遭遇,让我突然有些莫名惊诧。
治疗血栓的利伐沙班,医生说没有,只给军人开。治感冒的鲜竹沥、沐舒坦,医生同样答复没有。
普通的感冒药、化痰药也会断货?
“医院就是这样,药开多了,超过了医保的限额,年底医院就会被处罚。医院不敢多开,只能说没药,受苦的还是病人”。很多有良知的医生,因此受处罚的不在少数。
国家GDP和财政收入每年都在高速增长,而国家的医保投入,似乎从来没有追赶上过它们的速度。
医疗关系国民的身心健康,正如教育关乎着国民心智的成长、人格的健全。普惠性医疗保障的价值,正如普及性的国民教育,对国民而言,意义重大。
病人和医护人员的困境,也许和疫情有关,但更有“紧日子”的威压。
日子紧了,是否意味着要减少医保投入,降低医护人员的收入,加剧病人的医疗困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