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人把班级比作花园,我更喜欢把班级比作庄稼地或一片菜园子。孩子们不一定将来都光鲜亮丽,成为万人迷,但每个孩子将来都会发芽结实,别人与他或她相接触,都觉得清清爽爽,有料有种,不卑不亢,看自己既不会太多,也不会太少。总之,每个孩子最后都能照亮一方夜空。
正如玉米不必羡慕稻谷,黄瓜不需要和豆角一较高低。在同一片庄稼地里,每一种粮食作物,每一种瓜果蔬菜都有不同的味道,对水源、肥料的适应度都不同,你不能将两样的种子混在一起,要能够看得清、认得准孩子的特性。当然,知人知面不知心,这话不是叫我们气馁,而是打消我们粗暴地评价一个孩子的惯性。
揠苗助长的故事,大家都耳熟能详,可是我们偏偏就是喜欢重蹈覆辙。孩子越长大,我们就催得越快,“快点!“快点排队!”“快点上车!”“快点做作业!”“快点睡觉!”“快点——”
但每个孩子确实有他自己成长的轨迹和韵律,我们不可能粗暴地按照我们的意志对待一架钢琴,想怎么弹就怎么弹,但我们却敢这样对待每个孩子。难道我们眼里孩子的价值、复杂程度还不如一架钢琴?
我经常到河边散步,无论是早晨,还是晚上,是雨天,或者晴空万里,你都能看到农夫的身影。他们必须按时出现在田地里,他们的脸上没有焦虑,没有疯狂追逐物欲的贪婪。因为一颗青椒只有一季的寿命,一株茄子最多结出十来个茄子,你不能竭泽而渔,更不能临渊才想起需要准备渔具。
这一季打的粮食多,那一季打的少,你无法解释同样的劳动为何换来不一样的收获,你不能怪天气,怪土地不给你效力,更不能怪庄稼蔬菜不听你的安排,你需要的就是感恩、感恩、才可能恩上加恩;知足、知足、也许会足足有余。
我的班级就是我的庄稼地,地不是我的,但我来了,学生们来了,我们就吃一样的食物,呼吸同样无价的空气。每一天,我都期待他们能来,我能站在门口,看他们一个个准时出现在门口。带着可爱的脸、困倦的脸、苦瓜似的脸……
“张卡卡,你是不是讨厌上语文课?”活动课,另一个老师带学生去操场,他欠数学作业,被留在班上补课。我一边打扫教室,一边和他聊起来。
“那你觉得老师讨厌你吗?”我扫到他桌前,问题变了个角度。
“那就好,那我还是想问你,你在以前学校表现怎么样?老师怎么收拾住你?”这次的问题需要他跟我聊起过去。
“我喜欢打架,一惹事老师就要叫家长,叫我妈回家打我。”他轻描淡写地说。
“不多,很多人都睡觉”,他抬头看了我一眼,眉毛往上一挑,看着我。
“那你在我的课上话那么多,怎么解释?”这次他不说话了,估计是要赶紧把作业补完,他想要去打篮球。
卡卡离开教室后,我坐在他的座位上,一直想今天上课的情形。一开始,我挑起了孩子们提问的兴趣,大家争着发问,争着回答问题,场面一发不可收拾,有的孩子趁机讲一些不堪入耳的词汇。
“老师,你应该凶一点”,前排的女孩子用两只手握成说悄悄话的样子,对我发暗号。
我感到很可笑,大声说:“我为什么要凶?”张卡卡,请不要用那个词,高凡凡,请你回到课堂中来,一会儿功夫,我像个失败的将军,下了一道道军令,却收拾不回局面。
“王老师太佛系了,应该严一点”,过去家长的谈话历历在目。
“你是怎么打我家孩子的?你打她哪里?你为什么打她,当时谁在场?”我想起以往痛苦的被质问的经历。
“你怎么对学生的,王老师?”领导一脸严肃,找我聊天,我很意外,“是你们班学生跑来告诉我的。”
“老师,以前这个班的语文老师对我们特别严,我那时语文学的很好,现在根本不想用功了”,班上一个女孩子毫无预警地发表自己的看法。
课还在继续,我想继续推进问题,可是怎么也拉不回来孩子们的注意,一想到教学任务还没有完成,我想教的重点,有意思的东西,考试根本不会考,那我为什么还要讲给孩子们听?
“给我站好!”他两条腿跟岔开的圆规一样,呈80度的开口,稳稳趴在桌子上。
他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我感到很可笑。也有一点无助。
如果我知道,孩子课上话多,并不是什么不可饶恕的罪,如果我清楚,他是在用自己的方式参与课堂;如果我可以,在课堂的设计中,能够更加精准地捕捉到课堂的节奏,比如不要总是吊孩子胃口,却不知道如何收场,为何不趁机辅以阅读单、一些更具挑战性的任务呢?
但这都可以弥补,唯独一点,我如何确信这个孩子是有价值的,是可爱的,是宝贵的,哪怕他从来都不守规矩?
每天回到家里,面对我的三个宝宝,我还是在想这个问题。
第二天,骑电动车来学校,忽然明白一个点:如果我爱他,他就会变得可爱,如果我认识他,他就会不那么怪异;如果我爱他,他就会显出宝贵。
不是我的爱有多重,爱给了我新的视角,爱让我不再掌控,不再自以为是。
我是老师,是和班上每一个孩子有关联的人。我不是教书匠,不是搬运工,我会累,会发牢骚,会遇到手足无措的时刻,我会生气,会打饱嗝,吃得太饱,但我流过汗、偶尔流过泪之后,就发现我更喜欢每一天的机遇。
今天,我要站在门口,恭敬地等他来,向他鞠躬:欢迎你,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