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姐
“老姐，你又想我啦？”
“是啊，我不想你想谁呀？”
想不起来，是什么时候开始改了这称呼，以前我一直叫她H嫂。那时我们住在一个小区里，她推着一个轮椅上的男士一路神采飞扬的笑脸很吸引人目光。有时她脚步很快，扎着个马尾一甩一甩的，象运动场上的健将。后来我才听人说起，轮椅上的男人是她老公，起初她只是这家人雇来的保姆，三年后她嫁给了年轻时因车祸全身瘫痪的雇主。
那时候我们都还年轻啊，满脸洋溢着青春的朝气和甜美。Panda一病不起后，我考到居住的社区做残疾人管理工作，这才跟老姐两口子熟悉起来。我的办公室正对着她家的那栋楼，她早晨在阳台上晒衣服，正好看到我缓慢地去开办公室的门，她开玩笑说，我上班有没有偷懒她都知道哦。她的个性很爽朗很爱笑，又很热心助人。细问年龄，两人居然同年，她不过比我大几个月，可我看上去比她皱纹多许多。她捏捏我的脸调皮地问：“要不要我割块肉贴在你脸上？”
其实她比我辛苦多了。老公一天24小时都离不开她照料，还有年迈的公婆、一日三餐和家务活，一年到头几乎没法休息。有时实在累极了，她会来我办公室坐上一会儿，述述心中的委屈，那委屈有时会象泛滥的洪水止不住。我静静地听，心疼地安慰几句，看她一边说一边抬起头看墙上的挂钟，就知道她的情绪还未平复可时间到了，还有五分钟她要上楼去弄老公起床。我说，晚几分钟没事的。她说：“你以为呀！我的时间每天都是按照时刻表来的，哪能象你一样，多少还有个自由支配的时间？”
不知不觉间，岁月的沧桑刻印在我们的脸上，我一脸憔悴，她一脸的疲惫。我开玩笑说，我是伴君如伴虎，时常半夜惊魂，睡不好；她叹口气说：“我一晚上要给老公翻三四次身，等好不容易睡着了，天亮了。”我们脸上的光彩都荡然无存，太阳底下，她一张黝黑的脸，我一张苍白的脸，她嘻嘻哈哈搂着我的肩膀说：“咱姐妹俩，咋就象一根苦瓜藤上的两朵花呢？还笑得跟傻瓜似的。”
好象就是从那时起，我开始叫她老姐。每逢我工作加班回不了家，她在楼上看到我办公室的灯亮着会端一碗热腾腾的饺子和青菜汤过来。睡在办公室阁楼上的那几天，她叫了八十岁的家公一起来帮我安装节能灯和蚊帐，第二天又麻利地把被褥拿到太阳底下晾晒，挡都挡不住。她说：“这地儿潮湿晒晒对你身体有好处。”我说：“你怎么跟我老姐一样，”她头也不回说：“我就是你老姐。”说话的功夫，她已弄好拔腿往家跑。一边跑一边回头提醒我：“记得收啊。”
有一年八月的一个中午，我正吃着饭，接到老姐的电话，她在电话里哭得说不出话来，把我吓坏了。足足有半小时我才从她断断续续的哭诉中听明白：她与前夫所生的儿子在执行公务时被一群人打成重伤住进医院，医生说可能会成植物人再也醒不过来。我听到电话里传来的车辆喇叭声问她，现在在哪儿？她抽泣着说：“我不想活了，我直想死。”不知道用了多少力气，我把她从这念头里拉了回来。我去医院看她的儿子，说不出的心疼与难过。夜里躺在床上跟Panda说，我们同心祈祷吧，为这对母子。祷告着我就哭起来：天底下还有许多受苦的人。无人陪伴无人安慰。
一个月后，电话里听到老姐欣喜若狂的声音：“我儿子醒了，还认得我这个妈。”我止不住欢喜地感谢神，虽然她常常会问我：“为什么你的神也不帮帮你呢？”
坐在医院的候诊椅上，我对她说：“老姐，你就是上帝差遣来的帮助者啊”。每当我在医院准备做检查而无家属陪同的时候，她总会非常神奇地出现在我眼前！我会很惊讶的问：“老姐，你怎么知道我在医院啊？”她答得很爽快：“是呀，谁让我们姐妹俩有心灵感应啊？”
我已记不清老姐陪我在医院呆过多少回，她总能见缝插针般地来看我陪我，不等我召唤就出现在我面前。有时半小时，有时十分钟。偶尔听到她电话里跟老公说：“我在医院陪英子啦，马上就回来了。”
我目送过她离去的背影好多回，心里有无限的感慨。搬家后我们姐妹俩一个月也难见上一面，而每次见面几乎总是我去医院复诊拿药，打的去到她家楼下借电动轮椅。老姐从楼道里出来，问：“你什么时候过来能不去医院啊？”我赶预约的时间匆匆几句就跑，归还电动轮椅时才能在楼下跟她聊一会儿，问她有没有请到钟点工帮忙？她叹口气说，老人家不习惯，烦。
烦。人生有数不清的烦，可还得一日一日悲悲喜喜的过，带着份对美好生活心向往之的韧劲儿。每次告别时老姐送我上出租车，总要叮嘱一句：“你要开开心心的哟！”她印在车窗上的笑脸总让我也跟着笑起来，回应：“你也要开开心心过哦，我的开心果老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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