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应邀拜访友人,顺带分享心中所望。原以为不过是一次简单的分享,却激起了许多感想。年轻人还是要多出来走走,特别是往“下”走走。
赛珍珠在她的自传中这样描述此地生活的感悟:“在这居住的时间越长,我就越了解那些住在城外村庄里的穷苦农民,而不是那些富人。穷人们承受着生活的重压,钱挣得最少,活干得最多。他们活得最真实,最接近土地,最接近生和死,最接近欢笑和泪水。走访农家成了我自己寻找生活真实的途径。在农民当中,我找到了人类最纯真的感情。”
习惯了快节奏的我们,在大城里与人均接触的时间和机会都被稀释,以至于我们能够真的给予身体的更加稀少。真诚是需要时间的,没有人可以快进快出,然后进行下一场深入的对话。
然而,离开了大都市的生活,来到相对质朴的边缘地区,卸下各样的焦虑,听着类似的乡音,过着接地气的生活,人跟人的关系变得更加的简单、亲近。
我也才想起来,在城里的我们不过是少数的一群,广大的三四五六线城市及其市郊、下属乡村的肢体们才占大多数。
我们这里整天谈论的话题,乍一听高大上,仔细一听无非就是那些,听多了不免令人心生厌烦,做起来可能只是事倍功半——累死累活可能最后见效甚微,还在追求效率和成就的路上把最重要的关系给丢了。
然而,在“失地农民”的身体中,我找到了“新人类”最纯真的感情。
有人说90%的传道者是没有本科学位的,不知道实际情况如何,但至少在这里,几十位中只有一位有本科学历。可是相比于城市身体中高知们的“塑料友谊”,这些人似乎没有遭受到所谓“知识的咒诅”,他们爱高大上的主,也实实在在地爱身边的一众忠仆。
他们呈现出我早已忘记的乡村记忆,其中彼此相爱的程度也令我震惊,这激起了我极大的兴趣。回家后立即查阅相关资料,原来这边的历史也被我这个安徽人忘记。
光绪34年(1908),美北长老会便来到这里,陆续建立了福音堂、学校、医院和农事部等。1939年,在册的受洗人数已达3300人。之后十年的事情大家都知道——赶走的赶走,收回的收回。建筑和工作或许还在,但随着时间的变迁,那些人、那些事似乎被时间尘封在过往里。当然,这也是他们有意为之。
再往后,就是我们比较熟悉的80年代的复兴。尤其在安徽地区,两大团队在这里得人如鱼,这地也跟上了这股灵气,兴起了许多的培训班和奉献浪潮。
不知道后续的发展历史,很多也无从考证,等着下次有机会再去研究和实地考察。
但目前已知的这群人是经过大浪淘沙之后的其中一脉,属于早期大复兴里的一支,即便经过多次健康、不健康的裂变,还是保持了相当的体量。
感慨和感恩之余,更多叫人感动的是大时代下的一个个小人物。我们交流时,似乎忘记了彼此都是初次见面,什么掏心窝的话都拿出来了,连他们共同的记忆也带着你回忆。
听一众同道中人回忆是件颇有意思的事情,对比祂在不同地方、不同时代、不同人身上的工作,更有助于我理解自己。
一群并不年长的青年人忆往昔:
小时候没得吃,没得喝,后来条件好一些了,能管饱。最开心的事情就是可劲儿地玩,那时候学不学习似乎不那么重要,人人都是散养长大的。
爬个树、钓个鱼、摸个虾、游个泳,似乎这些才是人生大事,没有比与自然亲密接触更要紧的了。
口袋里有一分钱、两分钱就是一笔巨款了,买包虾条,买跟辣条就能赢得其他小伙伴跟你后面半天。
黑白电视到彩色电视;一个村庄只有一台到家家都有一台;当时唯一的电子设备就是电灯,再后来才有了电子收音机,而这也成为了接触外界、学习成长的利器。他们在很多事情上经历了从无到有,那个感受大概是孩子们无法理解的。
不少人十七八岁就全时间奉献出来,那时候真是一呼百应,丢下一切,也不回家告别父亲就去了。真有回家告别的,就直接被赶出去、将关系断绝。弄个自行车,拿个塑料袋装几件衣服,还是破了洞的袋子,就这么开始了3+1年的门训生活了。
日子很艰苦,没钱没资源,但现在说起来那些天天吃绿咸菜、红苋菜的日子也为甘甜,有自行车骑个百十里地也不在话下,起码不用走废双腿。
听着这些仅长我几岁的前辈们回忆当年,我真是感动不已,但又想到自己蒙召时的条件和光景,又羞愧不已。我那些心酸委屈事,相比较而言都不叫事了。
这些人一起奉献,一起学习,一起相知相识相爱。房子、工作、婚姻都在门训班里解决了。大家吃过苦、受过穷、红过脸、流过泪,这种共同生活和学习造就了一支稳健的小分队,在本地及周边发挥不小的属灵影响力。
这种家庭式的、紧密依靠道&灵,又十分理论–实践结合的培训班,尽管理论高度远不及今日的,带来的果效却超过了现时许多的后继者们。
说到当年的穷苦,他们脸上没有一丝哀怨,此刻站在恩典的当下看向过去,穷得见恩,恩上加恩。
尽管表面一片欣欣向荣,但在谈话间,他们还是显出一丝忧虑。随着时代的变迁,过去的辉煌似乎只能存在于回忆里。
有一位大哥颇为感慨地说:“我们上一代到我们就已经青黄不接了,没办法,我们得年纪轻轻就出来学习和工作。”
然而青黄不接不只发生在以前,似乎也要发生在他们和下一代人之间。新时代,新挑战,似乎是在呼吁新理念,新行动。年轻人意欲尝试,但奈何传统太深,船又太大,迅速掉头一定会甩掉大多数人。可是,如果不掉,继续按照几十年前的传统模式操作,危机仿佛就在眼前,撞上看起来在所难免。
人们不想重蹈泰坦尼克号的覆辙,于是拼命地在船上卯足了劲自救。
长辈们为了合一的缘故当然不会贸然行动,可是站在教界的风口浪尖上,似乎改革也势在必行。按住不表任其发展,还是积极应对做好准备,这是时常叩击他们心门的问题:
动静大了,牵一发而动全身;
动静小了,隔靴搔痒没影响。
他们能想到的改善之举,一是神学以及相应的建制,其次就是教育了。
Reformed的思想冲击进入基要的群体中,年轻人学,长辈们充耳不闻、静观其变。这种典范转移当然是极大变数。不过还好,二十年的共同学习和工作造就了稳固的关系,就算有理论分歧、实际差异,却不大能影响彼此的关系。
城里这种典范转移最后常沦为一场悲剧,不经过撕心裂肺的分离之苦怕是走不了这条路。纵有大批扑倒在前的,仍然挡不住后来者的勇猛向前。
很多人可能连最基础的敬虔和敬畏都还没有,就挥起大旗意欲铲除异己,抓住细枝末节却丢掉自己的家底,连主屡次提及的合一以及保罗不断劝勉的“彼此”,都置之不理。用俗话说,那叫杀红眼了。
其实我跟他们一样,能说不能行,能站在台上绝不跪在内室。怪不得我们不行,但这些人在已有的稳固根基上调整,这舵转的稳当多了。
第二个方案就是教育了。上一代的全时间奉献者,尽管为数众多,但整体水平不高,好在生命底蕴不错,又有很棒的群体关系,这个团队总体还是优秀的。
然而下一代人的路在哪里,似乎清晰,中间却隔着穿不透的迷雾。他们既没有小时候无忧无虑的成长环境,也没有早早便要奉献的心志,即便现在有,也再也找不到父辈人那样单纯、朴素的相爱群体。
即便有了相对完善的成长体系,但空拳难敌四手。在这个战场上,谁占据时间,谁控制结果,谁才拥有话语权。这跟我们小时候艺术课、体育课常常被语数外老师无情霸占一个道理。
而现有教育的种种弊病无需多做分析,像安徽河南这样的高考大省,其内卷的程度不言而喻。一考定终身的选拔体系,将整全生命硬生生削成了考试纸片人,进入卷面战场厮杀,获得最终的生存权利。
不只是学习的问题,还有身体素质的衰弱,以及愈演愈烈的情感和灵性问题。
某些选择看起来迫在眉睫,但又似乎不能着急。教育资源的分配不均不只表现在世俗世界里,也表现在我们这里。
他们问了许多我被问了很多遍的问题,但我不像回答城里人那样的回答他们,因为在这样一个与众不同的群体里,我的答案似乎失效了。大概只有多尝试,多走走,才能知道有什么适应此时此地的方案。
以前我总喜欢在非绝对的问题上给出相对笃定的答案,现在想想还是too young too naive,以为撇掉心中的疑云说得坚定点、再坚定点就能显得有理。
后来看过的失败案例太多了,自己也饱尝了这种不负责任的宣传的苦果,才在上述的两个方面抱有更谦卑的态度,交托上主。
具体的问题太复杂了,不只是一个地区和另外一个地区的差别,连那些跟我谈话的这个家庭和那个家庭,他们的需求都大不相同。简单划一地给出一套解决方案是愚蠢且不负责的。
我也想引用Eddy的话——我没有答案,只有问题。或许问出更多有建设性的问题,才是更好建造别人的方式。相信他们有最好的老师引导,能够照着良心的平安和现实的困难得出最优解。
在具体的事情上不给出具体的答案,一开始是真不懂,后来是自以为懂了,到现在,是因为见识了世界的复杂和人心的幽暗,需要留更多的空间给信心和盼望,又要在具体爱的处境下探出脚步前进。
当下并不容易,但想想过去那么难的日子都过来了,相信加倍的恩典已在路上。这是中坚力量们给我的答案。相比而言,缺少历史厚重和敬虔传统的城市新兴们,他们脸上的忧愁和皱纹似乎更多一些。
无论如何,为着在这个时代,祂不偏待人而感恩。在各地各方,那敬畏祂又乐意照祂旨意去行的,都为祂所悦纳。在他们心底仍然保有着的那一份纯真的感情,无论是向上的还是向外的,都希望他们能传递给下一代。
毕竟,传递心中所爱,才是教育的真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