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BO的电视剧《权力的游戏》以八个备受追捧的播放季,捕捉了这个时代的精神,扩展了人们对史诗幻想作品的热衷。
《权力的游戏》时常引来与托尔金的著作《指环王》的比较,后者是同类作品的开山鼻祖。《权力的游戏》电视剧所基于的作品:乔治·马丁的《冰与火之歌》系列,的确要感恩从托尔金那里得到的益处。
《指环王》中的邪恶
《纽约时报》专栏作家罗斯·道沙特(Ross Douthat)就两部魔幻故事在推特上写下了一段短小深刻的比较,一定程度上解析出了《指环王》的基督教价值观渊源,后者在《权力的游戏》中受到压缩:
道沙特所说的指向托尔金受批评更大的一点:人们声称他将邪恶过度简化。在《指环王》中,中土世界好人与坏人的界线没有含糊,也没有戏剧性。我们无从得知,索伦为什么邪恶,他做了什么为他赢得了头号反派人物的地位。在索伦的塑造中,邪恶是他的内禀属性。这在现代文化的敏感度下可能会显得有些不公平,或者至少随意武断。
幻想文学作家迈克尔·墨考克(Michael Moorcock)调侃道,作为读者,“我们不确信……索伦与他的党羽真有作者所告诉我们的那样坏”。另一位作者弗利茨·雷伯(Fritz Leiber)表示,这是因为托尔金“没有、甚至貌似不屑去探索他笔下主要反派人物的心态,意识与内在生命”。
布莱德利·伯则(Bradley Birzer)在其精彩的《托尔金的圣洁神话》(J.R.R. Tolkien’s Sanctifying Myth)一书中观察道,托尔金有意地不对他的邪恶角色进行深度探索。因为邪恶的现实,其实是邪恶的平常无奇,使之无需精心的虚构创作:
托尔金并未在呈现索伦的具体恶行上投入文笔,而是将邪恶描绘成一种力量,一种 “令人倍感不安的能量,因为它似乎无处不在,笼罩着中土世界的整个疆界,围绕着护戒使者队伍的四周”。
托尔金将邪恶视作一股永在的力量,由索伦与指环的诱惑力为代表。两者都反映出基督教信仰中恶的普遍性,也以更贴近基督徒日常经验的方式揭示出与罪的争战。上帝的仁慈使我们中的大多数从不需要在重大的、攸关生死的政治冲突来临时面对摸棱两可的选边站的决择。基督徒也不会感到有需要对一些个人或团体进行审视,并将其划定为实施压迫的反派,如此黑白分明地去解释邪恶。在托尔金看来,邪恶的兴起仅仅是因为 “受造之物服在虚空之下”,并且对邪恶,我们唯一能够指望的胜利在将来,并且它超出人类努力所能控制的范围(罗8:20-21)。
尽管如此,我们每天仍旧与邪恶争战,靠的是以“顺着圣灵而行” 为目标,而不是以“放纵肉体的情欲”为目标(加5:16)。这当然就是在被诱惑着去信靠指环的威力时,反抗中的佛罗多所体验到的。人们甚至能想象当弗罗多爬上西力斯昂哥的阶梯时,讲着类似保罗所说的言语:“因为立志为善由得我,只是行出来由不得我。故此,我所愿意的善,我反不做;我所不愿意的恶,我倒去做。”(罗7:18-19)
《指环王》中的其他角色也面临着类似的张力。托尔金通过塑造出过场性质的反面人物,深度呈现出人类灵魂的体验,包括在具备善的知识的情况下,仍对邪恶做出毁灭性让步:波洛米尔,萨鲁曼,迪耐瑟二世和咕噜等。震撼人的是,这些角色一律都不是憎恶的对象,却因为他们向罪之重负的屈服,成为了该怜悯的对象。
那些声称托尔金笔下的邪恶平淡乏味的批评声冲击着我,对我而言反映出我们文化中发育不良的邪恶观。这种观念将邪恶孤立出来,认为它仅存在于某些特定的人或群体,所以可以从我们周围的环境与人群中移除。每当我经过一个好意的标示牌,上面说“这里不欢迎仇恨”时,我可以想象索伦会如何藐视这种观念,即认为仇恨是孤立可割除的。
《冰与火之歌》中的邪恶
公平地说,我们很难指责马丁(我喜爱读他的书,但不看电视剧)笔下的世界所呈现的对人类内心邪恶的解读是狭小的。马丁让好与坏的界线模糊,为了说明邪恶能够发生在人类冲突的任何一方。
然而马丁笔下的一些角色似乎不自然地被做恶的欲望主宰。例如在瑟曦·兰尼斯特和梅丽珊卓的情节中,我们看不到一种罪恶在压倒本性中的良善面的观念,而是看到一种异类人,或是某种组织机构,或原教旨宗教团体的代表(比如在梅丽珊卓的例子中)。这些异类对仇恨与扭曲刚愎有特别的喜好。当然,有史以来的确有人类挣扎在特别扭曲的邪恶中,于是这样的形象便成了幻想作品中的典型。
然而,我们中大多数从不会受召唤去战胜如此宏大尺度的恶。也许更重要的是,我们的大多数从不会受诱惑去参与那种邪恶,并且谨慎的心应当会告诫基督徒不要去驻留于虚构故事中特别令人不安的邪恶。在基督徒的日常生活中,我们受呼召向更不易察觉,却又更广泛存在并运作着的罪宣战。在这一主题上,托尔金有更多可说的:他揭示出恶其实离我们很近,完全不用在乖张与扭曲中寻找,但他仍以一出战胜异常强大的恶的情节捕获了我们的心,而且他有意不赋予那个恶具体的形状。
纵然在最好的情况下,马丁笔下的角色似乎缺乏内在的良善意识。与一个人类有自然的律法“刻在他们心里”(罗2:15)的世界相反,马丁描绘了一个没有道德律的世界,在其中政治势力是首要的善,冲突产生于政治派别之间的张力,家族的荣誉与生存。马丁笔下那些最吸引人的正面角色,比如琼恩·雪诺与提利昂·兰尼斯特,能够战胜巨大的邪恶与严酷的境遇,然而他们主要依靠的是自己的力量,为的是服务暂时的目标。在众多有关战胜邪恶的故事中,托尔金独树一帜地深度聚焦在为服务更高目标而做的牺牲与舍己上。
当然,马丁不是基督徒,他的创作素材取自中世纪的历史真实。他声称的目标之一是描绘战争的残酷,而他的小说也许已经很好地达成了这一目标。但是他的书不自禁地将这一残酷浪漫化了。马丁笔下的人物嗜好暴力与勇力,却没有内在的善的意识(即将恶显示出来的参照)。这些角色缺乏完整人类体验的一个方面。因此,基督徒必须警惕不要将自己视作类似的角色,即寻求战胜敌人的恶,却常常无视自己的恶。
虽然《指环王》与《权力的游戏》在对恶的描写上有相似之处,但两者的区别显著。《权力的游戏》采取的旁观者视角,讽刺地洗白了罪的严重性,因为它展示恶的方式让恶显得外在于我们经历,不相对于内在的良善。对照之下,《指环王》将恶定位在与诱惑的争战中,使我们都牵涉在其中,也迫使我们(也许让我们不自在地)去认真思考罪的实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