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晨光打捞上岸,从一夜奔逃与厮杀的梦魇里。
两个人互看一眼,都一脸疲态。
“你睡得好不?”
“不好,做恶梦了。你呢?”
“我也做了个恶梦,梦里我把僵尸给打死了。”
“那证明你正气足。”
“可是我醒来头好昏啊!”
“那我们干脆一个叫昏昏,一个叫沉沉好了。”
这又是新的一天了,每个早晨这都是新的,只有昏沉的病容是旧的。
他起的早些,在床上用过早餐,等着她餐桌上点开“微读圣经”,声音调到最大,两个人一起听读,好叫醒晕乎的大脑袋。这个时刻她总是在心里默念一句:上帝,愿你以你的信实为粮喂养我们。
昏昏沉沉的两个人,浆糊状的脑袋慢慢开启搅动模式,每天都有一两首诗篇,仿佛是为他俩而写,隔着千年时光的懂得与拥抱。
她总喜欢吃自己亲手烘培的吐司面包,没有添加剂也无糖,淡淡的味道里有慢慢嚼出的醇香。吃的时候,一点点撕着吃,顺便夹一句经文吃下去。
通常饭吃完,圣经也听完。她会转动轮椅滑到他的床前,他会笑着打量她一眼,伸过来绵软的一只手,心疼她总是睡眠不好,气色看上去总有些憔悴。
她习惯把头枕在他的手臂上,靠一靠,体会被一个人拥在怀里的暖。好些年他们不能同床共枕,半夜里隔着墙被他从噩梦中唤醒的一瞬间,她会格外想念他的怀抱。醒来相见,总要枕着他抓住床杆的手,感受那一丝爱的温度。
她脑子笨,总有些经文落在生活实景里,困惑不懂,要问他。
他只有这个时候话才多一些,觉得这是激活脑细胞的讨论。两个人骨子里都讨厌标准化答案,喜欢有自己的思考解读,这让读经过程变得生动有趣。
他大智若愚,这是她喜欢的。尽管上帝把这样一个天才的脑袋装在了一副全身肌肉和零部件都加速失灵的躯体上,但不影响智慧合成。
她说起有位姐妹很苦恼,说每次丈夫在家里唱“阿里巴巴是个快乐的青年”时,就恨不得丈夫和她一起听赞美诗。还有一家人饭后最放松自在休息的时刻,总想俩人一起读经,可丈夫不乐意。她当时就说:“这也太煞风景吧?为什么一家人就不能好好享受神所赐的这幸福时光呢?再说,我在家也听《阿里巴巴》啊!信仰和生活不是矛盾对立体啊!”
可好像这样就不符合某种标准!以神为乐的标准?这让她觉得自己有些过于另类,便问道:“你和我一起读经祷告是自愿还是勉强?”
他轻轻握住她的手:“我很乐意,也很享受和你在一起的所有时光。你看现在多少夫妻都没啥话可说,我们还有说不完的话,这多好。可是不能把这当成个标准,去要求他人,信仰一点不能出自勉强。你不能勉强一个人去爱或者去信。你只能是尊重和接纳,不同。”
说话间,俩人脑袋里的浆糊开始变成浓雾,弥漫消散,可还是晕的重的。每天早上俩人都是在身体最难受的状态里,手握着手进入安静祈祷的时光,闭目间他说:“我们这昏昏沉沉的祷告,就是云里雾里,如同在天。”
脑袋里的那团雾,会在祷告中散开,有天上的光照下来。
他呼吸已衰竭,祷告简短。她则是打开一本祈祷本,会先看一眼,里面记着密密麻麻的代祷事项,她答应过的,一定会记下来,认真对待。常常祷告着祷告着,就忘记了身体的不舒服,又常常在祷告中,想起这世上的病人何其多呀!从己心望出去,人海茫茫中,哪有几个无病无灾无苦痛的开心人?是否多一个人祈祷,这世上就少一个伤心之人呢?
所有的爱愿与善念祈祷,最终成全的都是自己。平凡如常,不必伟大。
每天祷告完,俩人就又从上帝那儿得了些力量,各自去做热爱的事情。他正在着手写幻想故事,故事里的他化身为船长,要带着妻子海上环游。她则往琐碎中去,洗衣擦地浇花,再把一脸病容收拾的精神些,床头柜撑着腰,听着摇滚乐,伸展酸疼的肩背。
每天身体各样的疼痛难受将他和她包围。他看上去总是云淡风轻安之若素。偶尔撑不住在她面前唉哼两句,也是趁父母都不在的时候。她问他:你为什么要硬撑呢?他说,只有我轻松,你们才能轻松些活啊!
他疲乏之时歪着头靠在床上,随时都能睡着。她则独自往寂静中去看一本书,画几笔画,眼神倦了就出门望望天空,看树上的一片新绿,寻几瓣落花做书签。
“人上了年纪,视线如果不转向天空,就会转向水。”不记得是在哪本书读到的一句,每每望向天空的时候,心里就会有一池镜湖。
夜里,他总是要她坐在他床边,陪伴着一起看她喜欢的剧。有时看着看着他又瞌睡了,一只手还握着她的手。她轻轻抽开手,他就醒了。
夜里他们各自枕着赞美诗睡去。他们渴望给予对方的拥抱,都流淌在赞美的音符里。
她入睡难,常听见隔墙传来的他呼吸面罩发出漏气的声音,“呼呼”地,像命运的呜咽,又像是打仗的号角。
“两个囚犯同时望向窗外,一个看到的是星辰,一个看到的是泥泞。”
曾经她只看到泥泞,现在上帝让她看到星辰,和他一起。
这何尝不是一种以神为乐的美好生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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