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周末,注定所思所想离不开死亡二字。既然甩不开,不如尽情思索。
几天前开始憧憬今年的春假该带儿子去哪里旅游,不料周五突然传来消息:先生的姑妈Sue去世了,葬礼安排在周日。虽然我与她从未谋面,可为着先生的缘故也还是要出席。心里有点小嘀咕,整个出游计划被打乱了。
谁又曾想,当天,美国时间3月7日的晚上,听到马航失踪的消息。后来学到新名词,叫做“失联”。于是,我们的旅游泡汤还算什么呢?心里塞进了一架飞机,想着那239个生命,和与他们相关的千百个家庭。收拾行李的时候,想到他们也曾欢欢喜喜打点行装,归家的心雀跃着,给亲人的礼物一件件地摆放着,想象着他们收到礼物时的兴奋……可是,有些行李也许就到不了终点站了;有些旅行,出发了,就没有回程了。
葬礼举行的地方是在德州一个叫Athens的小城。一路下着小雨,天灰灰的,配合着我思忖死亡这件事。虽是三月,春,似乎还有些远。灰色天空成为画布,每一棵光秃秃的树,都像是存在于一幅水墨画中。树,有属于它们的轮回。眼见着冬天的萧瑟枯萎,你不会绝望,因为心里已经开始盼望春天。春天的嫩芽,春天的馨香,春天的多彩,春天的撩人,春天—只这两个字就给人勃勃的生机与动力……而,人呢?当一眼望到生命的尽头,有多少人心里能够升起盼望?因为完全不知道可以盼望什么。死亡,似渊,似墙,似黑夜丛林,深不可测,漆黑阴森,裹夹着人类最极致的恐惧,将一切温暖美好全然阻绝。只因为,不知道深渊的那头、墙的那面,等待人类的是什么。是天堂?是地狱?是虚无?是轮回?枯树会逢春,大地会回暖,人,消失在这世界,之后,怎样呢?到底会怎样呢???
胡思乱想间,也不停地看着中外网站微博微信,期盼奇迹出现。“无法肯定、疑似、可能……”最终对先进的科技表示失望,人类是多么有限啊。到了安放Sue遗体的殡仪馆,收拾自己的情绪,并在进门前叮嘱儿子不要笑,不然人家会觉得我们不尊重去世的人。可一进门,竟被众多微笑的脸庞环绕。大厅里放着轻柔舒缓的音乐,乳白色的灵柩摆放在最前方,镶嵌着粉红粉蓝的花。边上放着幻灯片,是Sue从小到大再到老的照片,七十岁的老人了,自然有很多的印迹。亲友们四处随意走动,聊天,不时看看灵柩里的Sue,又或转头看墙上放映的照片,老人们对年轻一点的讲着照片里的故事,说着有关她的趣事,有时眼里有些泪花,却也挡不住随即而至的笑容……没有悲怆的音乐,没有撕心裂肺的哭声,这里,是将要举行葬礼吗??
忍不住问先生这个问题,“他们,爱她吗?真的在乎她吗?怎么眼泪那么少?” 先生拍拍我肩,俯身对我耳语,“小镇上的人几乎都是基督徒,都深信虔诚的Sue去了天堂,所以不为死去的她悲伤。眼泪还是会有,那是为活着的亲人将要承受的思念。不过,有一天在天堂还会相见,这让暂时的分别还可以忍受。” 他的声音轻柔,笃定。原来,几代传承的信仰,在他们心里栽种了盼望,枯树会逢春的盼望,天堂再相见的盼望。于是,望着灵柩里的故人,充满于心的是温馨回忆和美好期盼;绝望恐惧,都退后了,没有空间了。
周日正式的葬礼上,一样的宁静,有间或的抽泣,有宽慰的拥抱。哀伤漂浮在空气里,只是浅浅的,不让人觉得恐怖,亦非无法承受、无法喘息。我小时候对死亡的恐惧直接来自外婆的葬礼。此起彼伏的哀嚎声,棺木将要被推进火炉的瞬间亲人不顾一切扑上去往回拖的情景,让我对死亡有了唯一的认知:一个人死了就是全家人的天塌了。那种绝望悲痛真是幼小的心无法承受的重。
教堂里的仪式结束后,大家都去墓地送别。果真如先生所介绍的,众亲友的车队缓慢而行,全部亮着车灯,而对面驶来的车辆,无论是大卡车还是小轿车,都自动停了下来。其实反方向驶过的我们根本影响不到他们,但他们愿意,将这一小段时间,默默献给一个不相识的死者。我的心暖暖地晃动了几下。对逝去的生命都这样尊重,这个国家的人民有着基本的幸福。先生说,再早些年,车上的人会走下来,对出殡的车队脱帽致意。我说,这样已经很足够了。说这话时,脑海里是Sue漂亮的蓝色洋装,淡妆的安详的脸,似乎含一丝微笑,两手叠合,左手还戴着婚戒,一块精致的手表松松斜在右手腕上—-她,俨然就是要去付一个约会,去见一个想念已久的友人……
住在酒店的晚上,夜里不停醒来。每次都去抓来手机上网看新闻。接下来的梦里也都是飞机、天空、大海。虽然我知道上帝给祂的儿女预备了天堂,恐惧焦虑还是有它们的地盘。“不知下落”这样的字眼带来的各种想象比死亡本身似乎更可怕。回家的路上,忽然停了先生正在播放的音乐,问他,“都50多个小时没有消息了,大家都在祈祷他们平安归来。可我觉得太渺茫,我,到底该怎么为他们祷告呢?” 未等他回答,Sue的葬礼画面兀自浮现。似乎有了一个答案:我要祈求那些揪着心的家人们在绝望中找到真盼望;祈求他们在心爱之人可能已经离去的重击之下反观到生命的真意,不再去拼命抓取带不走的荣华富贵,却珍惜与身边人共处的每一刻,在他们的生命里认真留下爱、尊重、友善……
写到这里,看到微信里的消息,一位朋友因病在芝加哥去世,3月8日凌晨2点。最后一次通话,她说想念Houston,想来再相聚。可是,死亡就这样不期而至,来不及说再见。我说了,这个周末,注定要思想死亡这件事。
生老病死,生老病死,谁都知道这是天命。如今看来,老,病,不是必然。因为有灾祸夺取幼年的,也有怡然到老不经病患寿终正寝的。唯有死,对全世界人极其平等,必然中的必然。如此,对待这件事,岂不该比其它不一定会发生的事情有更多的探寻与了解?工作、婚姻、兴趣爱好,生命中这些重要的组成没有一样不需要学习与准备。死亡,也应该作为一门课程,被研究,被思考,被讨论。一味的讳莫如深、闭口不谈,只会让恐惧升级,不是吗?那样,便是在活着的时候就已经被死亡的毒钩击中了。当未知的面纱稍稍被掀起,对死亡的巨大恐惧会渐渐消退,就算不至于完全消失,起码让人有直视的勇气。
关于死亡的言辞,最简单明了、最安慰我心的还是在圣经里。Sue的葬礼更让我瞥见真实的死亡里,基督信仰带来了平静安稳与盼望。她的遗容,竟然没有给我一丝冰冷的感觉。这些与我记忆中有关死亡的场景,截然不同。
圣经如此论及死亡:“凡有血气的就必一同死亡;世人必仍归尘土。”“因为死是众人的结局,活人也必将这事放在心上。”如我们已经知道的,它告诉我们死亡是必然,但它也让我们活着的时候就应该思想死亡。
基督信仰里从不畏谈死。因为耶稣的“死而复活”就是整个信仰的基石。历史上从没有人谦卑如耶稣那样为众人舍了命,又用他的复活直接打败了死亡本身;从来也没有人像耶稣那样坚定地宣告他就是道路、真理、生命。既然他说:“我就是复活,我就是生命!信我的人,虽然死了,也必复活。”那么,死亡,就不再是故事的结束。
或许,越在接近死亡毒钩的地方,我们越能看到信仰的需要。为了坦然无惧地活着,我们需要找到它、经历它——那个除去黑暗惊恐,带来自由希望和爱的信仰。我深信,只有脱离死亡恐惧的生命之花,才更有可能擢取生的每一秒,恣意绽放,用它的美渲染整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