术后一个月,右手终于可以拿起筷子,自如吃饭了。
趁着气温回暖如春,约了无障碍出租车,带父母去看勒杜鹃花展。
好在今年,有了电动轮椅可以直接上下的出租车,我得以享受出行的自由,不再心怀歉疚地,让人推着轮椅前行。
父亲今年明显走不动了。原本想给他预备个折叠轻便轮椅,当助行器推着走,走不动就坐着母亲推他走,谁知父亲不肯,颤巍巍立在我跟前说:“你就带妈妈去吧,免得拖累。”
父亲一辈子喜欢玩,喜欢到处看,以前是在家呆不住的性格。来之前还担心他不听话乱跑,结果来了一个月,他是常常望着公交站台上的站牌发呆,一步也没跨上去。
我答应他,不让他坐轮椅,让他扶着我的电动轮椅慢行,以他缓慢的速度,能走几步是几步,累了随时坐下来歇歇,走不动了就回家。
这下父亲高兴了。进了公园,到处是花团锦簇,争奇斗艳。父亲也会步履蹒跚地靠近花坛,举起手机给花们拍照,也给花前的母亲和我来张合影。看他往后退几步,偏偏倒倒,着实让我提心吊胆,赶紧提醒父亲小心,把手杖拄上。
避开热闹人多的地方,三个人小道上行,一看到有落座的椅子,父亲就迈着碎步,急急坐下去了。只不过才走了十分钟的路程。
先前母亲跟我提起,父亲间断会腿疼,不许母亲让我知道。及至我知道了要带他去看,父亲又坚决不肯。只好拿了我用的止痛膏药给父亲贴上,似乎还管点用。
父亲歇脚的片刻,我和母亲去探路,看看附近有没有更平缓的路和洗手间,免得父亲绕弯心急。既然是以父亲的速度出游,就得细心和耐心些。
这公园父母都不陌生。以前父亲身体健壮时,每年和母亲来看我,周末了都会到这儿来走一走,上山顶一览城市全貌。父亲那时喜欢和我的电动轮椅赛跑,活脱脱一个老顽童,母亲怎么追都追不上。
一晃,父亲脑瘤手术也有十年了。这十年,看着父亲一点点由熟悉走向陌生,从身姿挺拔到后背佝偻,从笑口常开到暴怒异常,从冬泳健将到呆若木鸡,时光的流逝里,不时有一把小李飞刀,往心口扎来,让人不能回望。
可终有回望。探路匆匆折返,远远瞅着父亲在椅子上枯坐着,摘了口罩,埋头吃着点心。不时眼神茫茫然看看前方,又低下头去,孩子般贪嘴吃着。
帮父亲拍掉身上的点心渣,又递给父亲一张纸巾,母亲帮父亲拧开水杯。父亲望着对面的山坡说,那山顶我上去过好多回。再问起父亲一些事,他又完全失忆了。
人一生的记忆是个漏斗,到老了漏斗的洞也越来越大。总盼望有些记忆如经典镜头,永远留住,永不褪色,比如趴在父亲的背上数星星,父亲带着我放风筝,我再也跑不动时,他跑啊跑啊一路把风筝放得好高,再把线团递到我手中,人家都说你那残疾女儿啊,父亲会一句话怼回去,我女儿残疾怎么啦,那脑袋顶三个健全人……
一路慢慢地看花赏花,不时回头看看身后轮椅扶手上父亲的手和母亲的手,一边问父亲,要不要我再调慢些速度?父亲说,不用,抓着你的轮椅扶手,我还走得更稳,还走得快些。
一路缓慢前行,一路想起曾有许多年我挽着父亲的手臂,父亲也是这样陪着我慢慢地、慢慢地走。双腿残疾后,我怎么也走不快,慢得跟蜗牛一样。急性子的父亲,做什么都不够耐心,唯独陪着我走,耐心满满。有一次问父亲,陪我走累不累?父亲笑道:“陪你这样慢慢走比我走十里路还累!但是爸爸乐意做你的保镖和拐杖!”
现在轮到我作父亲的拐杖了,尽管我只能坐在轮椅上陪着父亲前行。也希望我能有足够多的耐心和爱,陪着已轻度失能的父亲走向生命的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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