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日, 22 12 月, 20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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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语如斯】当妈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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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妈之后


作者/如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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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妈之后,我开始知道“怕”。

六岁时,同院住的二妈死了,一个二十多岁的小媳妇,算是小口少亡。等待发丧期间,邻居们吓得骨寒毛立。我妈天一擦黑就不敢出门,那副心乔意怯的样子,我仍记得。

我竟然不怕。

一天,爷爷要去停放二妈的屋里取东西,我跟着。爷爷明知,没有阻止,大约他也希望有个人陪,哪怕是小女孩的我。进去,我看着躺在门板上的二妈,熟悉的是脸,陌生的是装束,奇奇怪怪,还扎个头巾。

出来后,我向我妈讲刚才看到的情形,她怛然失色,目瞪舌僵许久,回过神后,严严叮嘱我不许再去。我心里笑她胆小。

五年级时,总在午饭后肚子痛。村医看了说可能是阑尾炎,要手术。家里人紧张,说可不可以不做手术,看能不能吃药治疗,再不行打针……他们和医生絮絮叨叨,我躺在炕上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生病了治吧,吃药,打针,做手术,总之,治就行了,有什么好紧张的。虽然后来确实没有手术,输液好了。不过,那副无知无畏的心态,真令如今的我哭笑不得。

不怕死人,不怕活病的我,成长过程中,经历过与货车相撞的凶险,一分之差落榜的失意,苦尽甘未来的失恋……我被震动,被撕裂,被伤害;我紧张、失望、愤怒,单单没有怕过。

但是,当妈之后,我才真知道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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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不想怀孕时,似乎极易中标;想当妈妈时,才知生命的孕育,是一件极其高妙的难事。我备孕一年多,月月落空。终于中了,千辛万苦保护,经历排山倒海似的生产之痛,小家伙生出来——七斤半。

对生时山崩地裂、惊心动魄的痛,有耳闻,有准备。哪知道生完后,山已崩塌,地已开裂,满目疮痍,那一种“后痛”,完全没想到。

产房回病房,肚子还挺大。医生举着冰冰凉的手,过来给我压腹。她一把力气上来,肚皮外的凉气裹挟着肚皮里的疼痛,如同又一次雪崩,我的牙床都快咬碎了。

第二天,不知是哪里来的巡房医生,带着两个实习生——还是男生,来了。二话不说,一把掀起被子,查看伤口,指点症状。我如同一具活体教材,毫无遮拦呈现在几个年轻异性面前,惊诧、羞耻、不知所措。生孩子疼傻了的我,等人走之后,才想起拒绝。这猝不及防的“观瞻”,真气人!

几天后,终于从医生那里获赦:可以回家。哦,回家,多么简单的一件事,如今赋予了新的意义:逃离与回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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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回家后的日子,并不好过。

侧切伤口,让人怎么坐都不对。又有乳头炎,每一次喂奶,如同一场酷刑。儿子饿吼吼叼着乳头,大口大口吮吸活命口粮;我惨兮兮咬紧牙关,倒吸凉气忍着钻心之痛。这种折磨持续了十多天。疼痛,使我无力无心好好端详儿子。

终于,下面的伤口抽线,我可以稳稳地坐着,可以抱孩子。经历了剧痛之后的我,面对这个软软、小小的人儿,根本不敢抱。我妈垫着枕头,把孩子放在上面,我小心翼翼抱起来。瞧着,哇,他样子有点丑啊,脸上好多小白点点,眼睛幽黑,头发黑而茂密。抓着他的一双小脚丫,对着灯光,十个脚指头,拢进我的虎口,一握之间,像肉珠,晶莹剔透。那一刻,人生的灯,流转着暖暖的光。

那么小,那么渴望成长。而我,弱到自顾不暇,怎么养他?

这个问题,接着成了心头大石,每天压得我喘不上气。

两位伺候月子的妈,尽职地做饭和洗洗涮涮。她们大约认为我吃饱喝足就好,哪知我在卧室看着小小婴儿,胡思乱想得要疯。大痛之后有大悲,心里好像攒了一江泪水,无处流淌。生时奋力,只为让他出来,顾不上心疼自己。生后疗伤,全身无一处不痛,开始自怜。想和两位妈妈说,她们一副哪个女人不这样的架势,堵住我倾诉泄洪的闸口。于是洪水回流、漫漶在心头久久不去,淹没了路标,模糊了界碑。

伺候月子的妈妈们,压根没有想到我里面的山高水低。她俩怕影响我休息,把卧室门关起。小屋里的我,守着十月怀胎、瓜熟蒂落的儿子,巨大的爱意裹挟着强烈的恐惧袭来:我担心自己养不活他!

喂奶时,他只顾吮吸,中间累了暂停,也口不离乳,哼哼几声后继续,那么全力以赴。我看着这个娇嫩的娃娃,似乎一捏就碎,可能稍不留神就伤。摔着,烫着,病了,丢了,甚至死了……等我回过神来,已经哭得难以自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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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孕时,看了一场马戏表演,里面有几个侏儒演员。从此以后,噩梦开始,生怕生下侏儒。尽管产后医生抱给我时,说宝宝一切正常;回病房后,妈妈说孩子手全脚全,我确实如释重负。但月子中,恐惧杀了回马枪:侏儒,是养着养着才发现的。这种担心放大,成为我惊恐的主流。

记忆中那些早就压叠不知所踪的人物,一个个影影绰绰蹦出来招惹我。从炕上摔下后脊椎受伤,成了罗锅的红红;伸进热锅里,手指粘连的燕燕……还有,那个在路上跑着,被拖拉机压死的孩子;那个夏天游泳,溺死的孩子;那个……

养个孩子真不易,那么多的意外,我这么弱,怎么防得住?我心里对孩子的担心,席卷了一切人生的美好和幸运,这份焦虑,远远超过生产带来的痛苦千倍。

生了孩子,一生的悲喜,就与这个生命相连。

我开始发现,自己的人生不再单属于自己,我的命不再是自己一个人的了。如果我死了,他怎么办?这又是一个新问题,我哭得泣不成声,终于被两个妈发现。

坐月子,在中国人观念中极其严肃庄重。不能吃的东西,不能做的事情数不胜数。其中,哭,是大忌。她们慌了,急急地问询。我哀哀切切、语无伦次地说了大概。

我妈一听,一改以往的戏谑。循着自己的经历,她说:“养孩子,得心大些。我养你们三个,一个也没烫着。我就是心大,不怕。你越怕越有鬼,越出事。”是的呀,农村灶炕相连,农妇活儿多,常有孩子被热水热饭烫伤的。我们仨,确实未曾伤到。我妈粗枝大叶,不也把我们养好了吗?

我妈以她的经验和实证,暂时安抚了产后忧郁的我。“不要怕!”简简单单三个字,居然成了压住惊恐的磐石,心里的恐惧狂浪止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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跌跌撞撞,孩子长着。其间有过胳膊脱臼、肺炎等意外和疾病,整体还算平顺,可我的心随时可能一紧。看电视中丢孩子的节目多了,我草木皆兵,出去时,眼睛一刻都不离孩子。

四岁时,孩子爸爸去了北京。半年后,我们俩从老家来到北京,一家人团聚。也从这时起,我们娘俩常常“在路上”:老家——北京,北京——老家。

每次出门,丈夫嘱咐:千万别丢了孩子。

寒暑假,汽车转火车,地铁转公交。我呢,在我和儿子的手腕上,系了一根绳子。我们俩,一个高,一个矮,一个大包小裹,一个磕磕绊绊,靠着一根短短的绳子栓着,一次次“在路上”。我的眼睛不够用,一会儿看路,一会儿看儿;我的手更不够用,拎着东西,时不时扯扯绳——儿子在不在。

匆匆行进中,有种恍惚感:当年腹中的脐带,如今手腕的绳子,成了我们母子相连的媒介。那细细的绳子,似乎可以安抚我心底里的“怕”。

及至上了火车,一定不会吃喝任何人给的东西。那些偷孩子的伎俩,我早就做了功课,防范意识强到看所有人都很可疑。这么一路紧张着到站,回家后,终于放心了,才意识到自己好疲惫。

从此留下病根:出行障碍。如今,我特别发憷启程——不论远近。。

终于大了,可以记得住爸妈的电话号码,我们也买了房子安顿下来。儿子下楼和小朋友游戏,在小区沙堆玩得灰头土脸,斗得酣畅淋漓,我从阳台窗户望下去,不见他踪影,管他邻居如何,我放一嗓子喊他小名,无人应答。再一嗓子连名带姓,他“哎”地一声,我心安定:好,玩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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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儿子出国时,他十七岁,此前从未独自旅行过。当妈的惊恐担忧,又一次启动。过海关种种,飞机失事,校园霸凌,交通事故……哇,每一样,我都不能承受和面对。

这次不比从前,我毫无可控之处。

担忧袭来,我穿起运动鞋,到公园快走。边走边向天父倾心吐意,将我最害怕的,说给祂听;将我最心爱的,交给祂管。常常这样走一圈,心中的愁云,被几句话吹散:“忽然来的惊恐,不要害怕!”“不要怕,只要信!”

担忧袭来,我就跪下来,祷告。将这份无助,完完全全裸露给祂,祂的爱意和安慰漫涌,我心被抚,狂浪退去,里面有不能被夺去的安静和喜乐:哦,儿子亦是祂的,哪有父亲不爱护儿女的?!于是,释怀,起来,赞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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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时候的“不怕”,出于无知。

当妈后的“惧怕”,因为巨爱。

如今的“不怕”,不是真的不怕,而是虽怕,但因着祂,有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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